一百六十六 从恶如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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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寡妇从叶记商铺买回一套精致的鸦片烟具:紫檀木的大烟盘、铜烟灯、带铜烟嘴的竹管烟枪、六角陶瓷烟斗、挑烟膏的签子也是铜的。
她趁松年出去上茅缸时,把烟具摆到了罗汉榻的矮几上,对着镜前涂脂抹粉的女儿说:“你劝松年吃上鸦片,他上瘾了,我们就发财了。”
“烦不烦呀,说了多少遍了。”荆芰看着镜中的美人,噘着嘴说。
松年上完茅缸从后门回来,看到了矮几上的烟具,惊奇地问:“荆芰,你还吃鸦片?”
荆芰眼皮一张,眉毛一扬,脉脉含情地说:“那是给你准备的。”
“我又不吃鸦片,那是违禁品。”松年看着荆芰俊俏的小脸说。
“违禁品禁了几十年了,禁住了吗?”荆芰转动眼珠,露出一点眼白说。
“那东西吃了上瘾,对身体不好。”松年摇摇头说。
荆芰轻轻用手拍拍松年的胸部说:“鸦片也叫福寿膏,吃了舒服,对身体好。有钱有身份的人,有几个不吃的?他们身体不好了吗?你在咱们街上,也算有钱有身份的人,还不尝尝?人生得意须尽欢,什么都得尝尝,才不枉为一世人生。”
荆芰把松年拉到木榻上,帮他脱了鞋,扶他斜躺在木榻上,头枕在高高的红缎靠枕上。荆芰点了烟灯,装满烟膏,双手举着烟枪递给松年,微笑着说:“你尝尝,好吃就吃,不好吃就不吃,你尝尝。”
松年推开烟枪说:“我怕吃了上瘾,我不吃。”
“少吃两口上不了瘾,你尝尝,好吃就吃,不好吃就不吃,你尝尝。”
“我真怕吃了上瘾,戒不掉就麻烦了。”松年又推开烟枪说。
“好多人吃烟吃酒上瘾,不也没死,大男人什么都不怕。”
“这东西和烟和酒不一样,这东西厉害。”
“你没吃,怎么知道不一样,怎么知道厉害?人生在世,什么都得尝尝,来,你尝尝。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它,别婆婆妈妈的,来,你尝尝。”
松年架不住荆芰的软磨硬泡,双手接过烟枪,翻转烟斗,对准烟灯火苗烧了,吸了两口,吐出青烟,摇摇头,皱起眉头说:“不好不好,苦的,不好吃。”
他顺手放下了烟枪,闻着空气中的鸦片气味,感到头晕头疼,恶心想吐。
过了两天,吃完晚饭,荆芰又点烟灯,拿出烟枪,装了烟膏,双手把烟枪递给松年说:“饭后一口烟,快活似神仙,你再试试。”
松年这次没说什么,接过烟枪吸了两口,把烟徐徐吐出。这次他觉得这东西没有上次那么苦,头疼恶心的感觉一会儿就过去了,吸入的烟雾慢慢舒缓了他的身体和精神,到晚上人还觉得精神十足。荆芰解他裤子,他热血沸腾,立即上床行房事,气势如猛虎长了翅膀,飞翔在云里雾里一般,两人都快乐极了。
两天以后的上午,沉重的乌云压在头顶,刮着潮湿的风。一会儿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风雨无情地拍打着门窗,有雨潲进门来。松年看着外面的雨雾,身体的什么部位开始痒痒,不由自主想起了那东西,对荆芰说:“让我再做一次神仙。”
荆芰眼皮低垂,神情迷离,红彤彤的嘴唇微微张开,用勾引的神情说:“自己想啦,你不说对身体不好吗?”
松年亲了一下荆芰的脸说:“不管它了,吃了舒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也不叫你吃,觉得好吃,以后就多吃点,钱又不能带进棺材。”
“快点吧。”松年急不可耐地说。
荆芰把烟灯点上,烟膏装好,松年接过,烟斗对准火苗,点燃后深深的吸了两大口,烟雾全部下肚,没有一丝浪费。他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飘飘乎乎的快感,他闭着眼睛,轻轻呼吸着,细细体会那种浑身舒坦、快活似神仙的感觉。
荆芰躺在他身边,用一只手支着头看着松年,另一只手轻轻的在他胸前抚摸着,问道:“舒服吧?”
“舒服,舒服。”
“怎么舒服?和床上那事,哪个更舒服?”
“不一样,好像吃福寿膏更舒服,舒服到骨头里的舒服。”
“舒服就吃,别怕这怕那。人生在世舒服就好,舒舒服服少活几年,不比不吃不喝长命百岁强。”
松年享受着那东西进入身体的快感,闭着眼没说话。
胡寡妇在堂屋连咳了两声,荆芰说:“可是,这好东西不多了,原来就是人家送我娘一点,这点吃完了,就得让我娘替你去买。”
“怎么买法?”
“大概一块钱一两。”
“有点贵啊。”
“好东西都贵,嫌贵就别吃。”
“不贵,不贵,我拿钱。”松年下榻,打开自己的皮箱,拿出十块银元,交给荆芰,荆芰到堂屋交给母亲。
胡寡妇出门不久,买了八两鸦片回来,进门到东屋把纸包往榻几上一放,翻了翻金鱼眼说:“给你买了一斤,要不要称称?”
“不用,谢谢!”松年感激地说。
从此,松年每天要抽鸦片,开始是饭后去木榻上躺下抽一口,后来是不吃饭,也要去躺下抽一口。过半天不抽鸦片,就开始流口水、流鼻涕、流眼泪,打冷战。抽上几口,马上像换了一个人,精力充沛,浑身舒服。
一天,他吞云吐雾之后,仰面朝天看着房顶的网砖,对胡寡妇说:“我给你钱,多买点回来。”
胡寡妇脸上带着阴暗狡猾的神情说:“是要多备点,省得断顿时难受。”
松年起身下地打开皮箱,想拿上五十块银元,买上五斤,翻来翻去,只翻出五块银元;他啪的一声盖上箱盖说:“我明天回家拿钱。”
老话说,积家好比针挑土,浪费犹如水推沙。吃一次鸦片花钱不多,每天吃鸦片花费不少,随着吸食的次数从每天一次到每天七八次,松年隔几日就要回家拿一次钱,钱柜里的几百块银元,不到半年便拿光了。
胡寡妇最乐意去给松年买鸦片,每次买卖,她要赚两笔钱,一是与商保长分成,二是每次少买多报,从中又多赚四分之一的钱。
这一天下午,天空阴沉沉的,没什么风,树木枝叶不动,显得有气无力萎靡不振,花草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胡寡妇看到松年从家回来,她一伸手:“钱呐,我去给你买鸦片。”
“家里没钱了。”松年有些沮丧地说。
“没钱?活人还让尿憋死了?你家里那些古董字画金银首饰,哪样不是钱呢?那些东西放着,不能吃不能喝,还占家里的地方,你不能卖了换钱花吗?”
“你说得对,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怎么没想到呢。”松年受了启发,感激地看了胡寡妇一眼。
次日吃了早饭,松年便步履匆匆回家,楼上楼下翻箱倒柜,把家里多年收藏的字画古董金银首饰,王燕家陪嫁的金鼎,玉器,父亲留下的瑞士怀表、德国徕卡照相机、脚踏车、带喇叭的留声机和几十张唱片,还有母亲的八成新皮大衣,都拿到街上卖了,一共卖到八百多块银元,都交给了胡寡妇,做房租饭钱和买鸦片的钱。
胡寡妇捧着装满银元的沉甸甸的布包,笑得合不拢嘴,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点不假。我活到这么大年纪,见过不少人,才碰到松年这样大气的好人;荆芰能和松年在一起,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银子多了,胡寡妇特别开心,她让女儿陪松年睡觉,跳外国舞给松年看,自己也唱上几段戏曲给松年听,每天做好饭好菜给松年吃。吃饭时,她亲自给松年倒酒夹菜,她说,“我这辈子没生儿子,松年比儿子还亲。”在胡寡妇母女殷勤照料下,松年每天不是喝得晕晕乎乎,就是抽得飘飘忽忽,或者与荆芰颠鸾倒凤云里雾里,他身体像被抽空一般瘫软,但精神上
感到无比快乐无比幸福。
胡寡妇是有钱就开心,没钱脸就难看,八百多块钱花完以后,胡寡妇脸上就没了笑容,难听的话不时飘进松年的耳朵:“买米要钱,买肉要钱,买鸦片要钱,我只会生姑娘,又不会生钱。”
“自己看看这鸦片还能吃几天,别等家里断了顿要死要活的。”
有一天吃早饭时,胡寡妇对松年说:“你可得给我钱了,家里买盐的钱都没有了,还要替你买鸦片,咱们娘仨不能不吃饭了。”
“我想等麦收上来,卖了麦子收了租,就有钱了。”松年说。
“那还得等一个月呢,大家把嘴扎起来,你的鸦片能等一个月吗?你要能等,咱们就等着。”胡寡妇毫不客气地说。
“我给你那么多钱,都花完了?”松年问。
“你这是什么话?没花完,我跟你要钱?好像我赚你的钱似的,以后花钱,你记账。”胡寡妇眼睛一瞪,气呼呼地说。
松年赶紧陪着笑脸说:“我是说,再过一个月我就有办法,现在实在想不到办法,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卖了。”
“没办法?眼前就有办法,看你办不办。”胡寡妇一脸冰霜开始消融。
“什么办法?你说。”
“你家不是有饭店吗?饭店卖了不就有钱了?”
松年沉默不语,饭店是祖传的产业,几辈人辛苦创下来的祖业,传到自己手上被卖了,自己真成了愧对祖宗的败家子了,可眼下怎么办呢?
胡寡妇不怀好意地追问了一句:“行不行?你给个话,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再说经营饭店多麻烦啊?有点事情就找你。”
松年觉得胡寡妇言之有理,开饭店麻烦事是不少,不说掌柜伙计贪污偷吃偷拿,地痞流氓不三不四的人就让人头疼,有的人白吃白喝不成,就找茬闹事,有的人吃了打白条不给钱,多少年要也不给,真不如卖了,不经营心不烦,他问:“有人买饭店吗?”
“有,我都给你打听好了,横街上的荆培德,开赌场发了财,他早看上了你家的饭店,我叫他明天来,你们俩自己商量。”
松年不好推辞,说:“好吧。”
第二天上午,荆培德来了,双方经过讨价还价,以一千五百块银元成交。
松年卖了饭店手上有钱的消息,街上人很快就知道了,一些有鸦片烟瘾,又没钱买鸦片的人,纷纷上门借钱要钱。
松年是个有钱手就大的人,特别听了恭维的话,马上给钱,有个人曾颂过春,一进门,靠在房门框上唱道:“一进门,喜气生,榻上躺着吕洞宾,虽然不是真神仙,脸前摆一盏照佛灯。”
松年听了高兴,让荆芰拿两块银元打发了来人。
这人刚走不久,又叫一个烟友来唱曲要钱,胡寡妇挡在门口不让进,那人便堵在门口大声唱骂:“难进门怒气生,榻上躺着活死人,虽然还没进棺材,面前摆一盏勾魂灯。”
胡寡妇气得拿起棒槌要打他,松年说:“算了,没鸦片吃的人难受,别跟他计较,给他拿两块,让他走吧。”荆芰又拿两块银元出去送人。
卖饭店的一千五百块银元,松年想总能对付个两三年不成问题,结果一年零一个月钱就花完了。
松年有些纳闷,问胡寡妇:“钱怎么花这么快,都花完了?”
胡寡妇又瞪起大圆眼珠子,冷冷地说:“你问我哪?你自己有了钱就当财神充好汉,谁来要就给钱,给出多少?有二三百吧,再说,鸦片原来一天吃多少,你现在一天吃多少?我们娘俩吃饭能吃多少?你别以为我会赚你的钱,告诉你,我还给你倒贴了钱呢。”
“那怎么办呢?”松年忧心忡忡的说,“家里真没什么好卖的了。”
胡寡妇早就想好了,她知道人只要让步一次,就会不断让步,她鼻子哼哼说:“怎么没好卖的?你家那么多田不好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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