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州

进到应州境内，这里的街道设施颇为齐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宽阔平整，两旁商铺林立，旌旗飘扬，人来人往，一派繁华景象。作为贵霜王朝昔日的重镇，应州不仅城墙高大坚固，箭楼耸立，显露出昔日的军事要冲风貌。 此地的贵霜人、女真人混杂居住，集市上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叫卖声，经过这么久的时间，这里的贵霜人早就忘了自己曾经归属过南边的王朝，他们的口音已与本地女真人无异，生活习惯也完全融合。 而且他们归到女真的时候，还没有贵霜呢，很难要求这些生下来就是大金国的子民，对贵霜有什么归属感，只觉得那是遥远的故事。 不过眼看着如此华丽的马车仪仗进入应州，车顶饰以金边流苏，骏马披红挂彩，沿途的百姓还是兴致勃勃地驻足观看，孩童们追逐嬉笑，老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以前就算是有贵霜使入金，也不走应州一带，所有人都看得十分新鲜，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这便是百年之前，自己的祖先归属的王朝的风物么？或许在那些模糊的传说中，还能寻到一丝痕迹。 叶青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从一双雪白的胳膊中挣脱出来，揉揉惺忪的睡眼，走到窗子旁轻轻一掀帘布。 沿途已经是一片青石板路，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穿着打扮也和贵霜人稍有不同，男子多着短褂长裤，女子则头戴花饰，步履轻快。 看他们的模样，倒是和贵霜人完全一样，毕竟才三四辈人，混血特征明显，高鼻深目，而且在这应州也很少有通婚的，各自保持着鲜明的族群界限。 陆谦拍马上前，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隔着车帘道：“少宰，前面来了一支军马，旌旗招展，盔甲鲜明，是来迎接我们的，为首者身着金人官服，阵势颇为隆重。” “大同府这么快就到了么？这才两天吧？路途似乎比预想中近了。” 叶青略感意外，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陆谦笑道：“金主派人，直接迎到应州府来了，看来对少宰此行极为重视，车队已在前方停下等候。” 听到金人这么热情，叶青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道：“再大的家业，也搁不住一个能败家的主，完颜阿骨打辛辛苦苦攒下这么个庞大帝国，终于要被他的子子孙孙给祸害完了，如今这般殷勤，不过是想借贵霜之力罢了。” 金人官员慢慢过来，脚步沉稳，身后随从列队整齐。叶青穿戴好之后，整了整衣冠，迈步走出车内，阳光刺眼，微风拂过，带着些许尘土气息。他站定车辕，目光扫过迎接的队伍，神情淡然。 “叶少宰，好久不见。” 叶青的声音略带惊讶，目光在对面熟悉的面孔上停留片刻，嘴角微扬。 “萧林牙？” 萧保先回应道，语气中透着复杂的情感，仿佛旧友重逢却物是人非。前来迎接叶青的，竟然是萧保先这个老熟人，再见时金国已陷入如此困境，萧保先心中感慨万千，不禁想起昔日的并肩作战与如今的衰败景象。 叶青见状，温和地安慰道：“女真幅员辽阔，兵马无算，未必不可为。” 他试图提振对方的士气，但萧保先显然半个字也不信，脸上露出苦笑。女真这个局势，就算是没有肃慎人的步步紧逼，也已经四分五裂，内忧外患交织，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 南军都统在金中京密谋立完颜卢斡为帝，取代他爹的皇位。 金中京作为金国最大的陪都，地理位置极其优越，自古便是金河上游的咽喉要冲，燕山以北的民族杂居地带，商贸繁荣，战略地位举足轻重，是金国命脉所在。 这个完颜卢斡在大金人望极高，品德高尚，与其父的残暴贪婪截然相反，他礼贤下士，深得朝野众望，朝廷内外都期盼他能带来变革。 这还不算，在南京燕京府，完颜昭和李处温也蠢蠢欲动，准备拥立燕王完颜淳为帝。他们已经派遣心腹送来奏章，措辞恭敬却暗藏锋芒，让金帝为了女真深明大义一回，主动退位把皇帝让给燕王，以团结抗敌。 气得金帝在宫中勃然大怒，当场下令斩杀信使，将奏章撕成碎屑，随后破口大骂完颜昭和完颜淳是反贼，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堂中。 一个大金设有五京，其中东京和上京都已经被肃慎人占据，残存的西京、中京和南京，竟有三个皇帝争位不休。帝国的根基动摇，内部乱成一团，朝臣离心离德，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局面，拿什么和如日中天的肃慎鞑子抗衡？ “若有少宰襄助，贵霜兵马如此雄壮，必能帮助我们光复上京。”萧保先不无希冀地说道，眼中闪烁着恳切的光芒，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深知叶青在贵霜的地位举足轻重，若能得他援手，或可扭转乾坤。 叶青打了个哈哈，笑声中带着几分疏离，轻轻摆手笑道：“见了金主，本官自有分寸。” 他心中明镜似的，如今时移世易，两国实力已发生翻天倒地的变化，女真再也无力压制贵霜，反而要低声下气求助。回想当年在建康时，萧保先曾怒斥自己，如今却成了求援者，世事无常啊。 若是侥幸复国成功，也是元气大伤，根本没法继续和贵霜打。 萧保先心知肚明，沿途寒风刺骨，马蹄踏过荒凉的雪原，他垂头丧气地带着叶青往西京大同府赶去，心中满是复国无望的苦涩。 有了金兵开道，叶青仪仗行进得异常顺利，不到三日便抵达大同府城下，沿途士兵列队肃立，气氛凝重。 金帝亲自迎了出来，身着龙袍却步履匆忙，脸上带着一丝疲惫，这是极为不对等的迎接，引得城头守军窃窃私语。 饶是萧奉先也看不下去，他站在一旁，内心纠结不已，劝了几句却被金帝厉声呵斥，声音在空旷的城门前回荡。现在相国威风不再，金帝时不时就要训斥他一番，斥责声中夹杂着旧恨新仇，搞得他灰头土脸，连头都不敢抬起。 毕竟女真的第一场败仗就是他弟弟萧嗣先打的，而梦靥般的御驾亲征，也是这老小子提出来的，往事如刀，割得他心如刀绞。 站在金帝旁边的，就是人高马大的高柄，这厮混的风生水起，一身锦袍衬得他魁梧异常，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出入金帝的寝宫都不用通报，俨然成了皇帝的心腹亲信。 大同府云州城下，叶青的车架远远赶来，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呀声，萧保先看着亲自出来的皇帝，脸都黑了，双手紧握马缰，指节发白。 这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堂堂的女真皇帝，哪有出迎贵霜少宰的道理，简直是国体尽失，让众臣颜面扫地。 叶青问了一声，从随从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之后也有些讶异，他眼珠一转，迅速盘算着如何化解尴尬，赶紧下马，牵着马缓步向前，一副谦卑过去拜见的样子，动作从容而恭敬。在场的女真人原本紧绷的神色才稍微有些缓和，人群中传出几声低低的叹息，气氛渐渐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