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开车

入秋，极昼结束，六点后便夕阳西下。 晚饭时间，大家都去餐厅吃饭，宿舍一下子清空了。 瑶光没有出门，她坐在写字台前，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房门关着却没有锁，她的目光在这边徘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在等一个人。 下午回来的时候，和赫尔曼只是远远遥望一眼，没有说话的机会，可她却清清楚楚地从他眼中看到了关切和思念。她料想，他一定会来找她，所以她没去餐厅，在这等他，给他创造时机。有话要对他诉说，有事要与他同做。 瑶光竖着耳朵留心外面的动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走廊上始终死寂。手表上的机械声音仿佛放大了几千倍，分秒流失，滴滴答答让她的心开始浮躁起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都说赫尔曼是圣经，从不出错，那瑶光何尝不是，尤其在揣测人心这一方面，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只是，对方是赫尔曼，他太聪明，就像是她的反光镜，总能看透她心中所想，拒绝被她摆布。所以，即便耍尽手段花尽心思，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拿下他。如果说，瑶光在赫尔曼眼中是变幻莫测的高维空间；那么，赫尔曼在瑶光心里也是深不可测的拓扑学。 瑶光心中有一片蓝图，在她眼中，这些人，位高也好，权重也罢，一个个，命运都是已知数，是她实现野心抱负的垫脚石。如果不受操控，就随时替换掉他们，哪怕是像父亲这样的叱咤人物。人间万物，千变万化，差之毫厘英雄便成狗熊。但，只有赫尔曼不一样，他是不可替换的。因为他有着过人的智慧，最重要的是手握科技……而在这个战争年代，科技便是一把所向披靡的神剑，有了它，随时可以逆转局势，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可以篡改历史。如果说，一根杠杆能撬动地球，那毫无疑问，赫尔曼就是杠杆。 也许，赫尔曼曾经只是存在教科书上的某个名字，他和所有其他的将士一样，为国捐躯死而后已，除了这八个字的形容，便不再有笔墨。但是，她蒋瑶光来了这里，是他的劫，也是他的幸，她会让他的才能发挥到极致，让他的名字刻入历史，让全世界人都记住他的贡献。但，前提是，他必须成为她的人，站在她的身后，辅佐她的天下。 只是，赫尔曼自主自律又通透世事，要完全让他为自己所用，并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时光在流逝，计划在启动，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紧迫感压在心头，即便是心理素质强大的瑶光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要见的人久等不来，瑶光心潮起伏，然而，就在她按捺不住情绪起身之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厚重的军靴敲击在木头地板上，发出有规律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瑶光紧拧的眉心瞬间松开了，唇角上扬划出一个弧度，按在桌子上的双手力道一松，又坐了回去。 如果此刻面前有一面镜子，她会看见自己眼中的流光溢彩，整个人都如沐春风般灿烂。这纠缠在她心中的感情，究竟是对他获得掌控权的喜悦，还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渴望？恐怕就连瑶光自己也无从分辨。不过，唯一清晰的是，她知道她需要他。他的人，他的头脑，他的忠诚。吾之荣耀即忠诚，这句话同样可以对她说。 脚步声在她门口处停住，她飘忽的思绪戛然而止。他站在外面，她坐在屋里，两人只隔着一块门板。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可瑶光的心却狂跳起来，充斥在耳边的是自己的心跳声，大概这就是心动的声音，不，是心悸。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一瞬不眨地望向大门。 仿佛过了一世纪这么长，但事实上，不过是眨眼的瞬间。把手转动，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赫尔曼站在门外，整个人都隐藏在门板的阴影下，这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沉，唯独那双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蓝得几乎让人心驰神醉。 瑶光身上披着一件真丝长袍，乌黑的秀发一半被发簪高高盘起，另一半就这么随意地披散着，夕阳的余辉落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金色的光芒，让她看起来像一个画轴上走下来的美人儿，带着慵懒却充满了力量，真实也虚幻。 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交错交汇，只是一眼，便读懂了彼此的心意。他知道她在等他，所以他来了；她知道他会来，所以留下等他。一个怪圈，却又理所应当。 瑶光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淡淡的，被光芒一照，简直是明媚动人。她一步步向他走去，拉近彼此的距离。猎物已入套，她反而不急了。看着他加深了嘴角边的笑容，瑶光向前俯身，一伸手，关上了他身后的房门。 随着这碰的一声响动，赫尔曼的心也跟着猛烈一跳，他走进的不只是她的房间，而是她的地盘，甚至是她的心扉。 一道从不为他人开启的心门，为他留了一条缝。一个走失在人间的精灵，在这样一个午后，与他邂逅。 瑶光踮起脚，伸出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相较而言，她身材娇小，踮起脚也只是到他下巴处。他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还有萦绕在她发间的花香……熟悉且又陌生。他闭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慰藉狂跳的心。 瑶光凑在他耳朵边，轻声道，“我们在一起吧。” 在一起，不仅仅只是精神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这句话，像诅咒，让他胸腔中这颗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又一次燃烧。 瑶光露出贝齿，微微一笑，继续道，“只有把你变成我的人，我才放心。” 赫尔曼浑身一颤，嘴里没说，心却道，我也是。 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向后一扯。他低头凝视她，目光幽深又凝重。 长时间的静默让瑶光以为他又要用沉默来拒绝自己，心中一沉，顺带着脸上的神情也瞬间阴暗下来。对其他人她都胸有成竹，唯独对他，只有一半的把握。 赫尔曼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不经意地扬了一下嘴角，自己爱上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连睡个觉都要这般处心积虑。不过，这就是瑶光，一个步步为营的人，一个蛇蝎心肠的毒美人。既然今天选择了进来，他就不会再逃脱，哪怕选择的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赫尔曼伸手撩开挡在她脸上的发丝，缓缓地低下脸，吻了上去。谁主动，并不要紧，关键是他们彼此心灵相通，彼此都需要对方。 所有的感情，都在这个热吻中释放，言语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反而显得苍白。吻得越深、纠缠得也越深，他们的碰撞擦出了炽热而耀眼的光芒。 他炙热的气息，点燃了她一直封印着的心，也许就连瑶光自己也未曾发觉，冰山的一角已然坍陷。 两人，走到这一步，绝非偶然，是必然，因为走过的一步都是以处心积虑的试探为奠基。 赫尔曼深吸一口气，控制了下情绪，然后打横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低头看着她，心中无比清晰自己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以及做了这事之后将要承担的后果。但是，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去做。 有些压制得极深的感情，一旦爆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得到了，便能放心？ 赫尔曼很是怀疑这种说法。 有了第一次，就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他对什么都很有把握，唯独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没有把握。连安娜都拿不下，更别提像是瑶光这样的女人，罂粟一般，毒蛇一般，泥鳅一般！ 他转头，目光落在身边的女人身上，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 自己已经给出了真心，而她的呢？ 瑶光背对他侧卧着，一番云雨之后，疲倦入眠。她没有穿衣服，身上只是随意地搭了一条毯子，以至于后背的一大片肌肤都袒露在他眼前。银色的月华勾勒出窈窕的线条，让他身体里的荷尔蒙又开始蠢动。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强大的意志力所向披靡，可以克制住一切欲望，现在才知道，之所以能够克制，是因为不够爱不够喜欢。情到深处的时候，就只剩下情难自禁。 赫尔曼俯低身体，将嘴唇贴在她裸露的肩膀上，亲了一下。轻轻的吻，重重的情。 穿上衣服，他起身踱到窗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呼出，烟丝的味道侵入感官，但并不能让他清醒。 不管是闭着眼，还是睁开眼，眼中都是她的影子。不管是呼吸，还是屏息，鼻间都是她的味道。 大概这就是爱情？ 他是理科男，数学物理什么的可以随手拈来，但对男女之间的情感问题，懵懵懂懂。但，现在是深有体会，因为瑶光给他上了生动一课。他自嘲的勾勾嘴，瑶光真是他的爱情启蒙老师啊！ 正这么想着，突然腰间一紧，随后有温热的东西贴了上来。他侧头一看，抱着自己的人可不就是他的爱情启蒙。 瑶光的睡眠向来很浅，在他亲自己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她身上披着睡袍，遮住了令人遐想的身躯，双手环住他的小蛮腰，脸蛋贴在他的背后，吐气如兰地道，“看什么？” “没什么，吸烟。”被她抱住，他不但不排斥，甚至有些喜欢。所以他没动，即便僵着身体也要维持原状。 瑶光问，“你在想什么？” 你。 只是这话太肉麻，赫尔曼打死也说不出。 瑶光的手钻入他的衬衣里，冰凉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擦着他的腹腔，入侵的凉意让他不自觉的绷紧了腹肌。 “一共三十六天。” 话不说全，他也能明白。 一丝窃喜悄悄地涌上心头，思念不仅仅只是单方面的，比弗朗茨幸运，他的爱恋是有回报的，且不管多少。 瑶光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字地道，“我、爱、你。” 短短的三个字，来不及回味，尾音便已消失，仿佛天际的流星。 赫尔曼浑身一颤，胸口的心瞬间有如雷鸣一般，几乎要跳出喉咙。有这么一瞬，回荡在他耳中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沉默半晌，低哑的声音传来，“真心的吗？” 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到她的笑声，“自是真心。” 有多少可信度？ 赫尔曼心中全然无底。 他按灭吸了一半的香烟，转过身，寻找她的眼睛。 那双眼依旧幽深漆黑，却不再是一潭平静无波的死水。在那里荡起了涟漪，一圈圈、一阵阵……他清楚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期待，也许确实有那么一点爱在里头。瑶光终究是人，不是神，所以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动情动心。从逻辑上分析，这世上要有一个会让她心动情动的人，那也只有是他赫尔曼了。 凝视她片刻，赫尔曼缓缓开口，“我也是。” 瑶光眉峰一挑，不允许他含糊其辞，追问道，“也是什么？” 太了解她的脾性，所以赫尔曼没有逃避，而是用同样沉稳的语调，一字一句，吐词清晰地道，“我爱你。” 第一次说出这么肉麻的字眼，但他不觉得尴尬，脸上只是带着一种神圣的庄严。这三个字上头压着千钧重。以前，他就提醒过瑶光，不爱就不要招惹，因为招惹后的代价也许是千钧重。警告之后，现在仍然说开了，这意味着两人这辈子都会相互牵连，不管将来是谁缠着谁。 瑶光嘴角的笑容更甚，板正他的下巴，抬起脸啄了下他的嘴唇，用一种撒娇且又带着几分无赖的语气道，“你的人你的心都是我的了，站在我这边，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吧。” 这就是蜜糖中夹杂的毒药吧。 赫尔曼苦笑，极其无奈地问，“如何并肩作战？” “让中德联盟。然后把德国的技术卖给我们。”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伸手轻拍他的胸膛，娇笑一声，道，“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好价钱。” 中德联盟？赫尔曼顺着她思路一转，突然想起了前几天父亲曾伴随外交部长接见日本大使的事，再联想起瑶光的话……虽说这两事情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 他下意识地望向瑶光，而后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有这么一瞬间，她的笑容真如同魔鬼。赫尔曼本是漫不经心，但只是这眨眼的一秒，心情陡变，胸腔中涌起一股惊涛骇浪，一时间几乎难以控制溢出来的惊悚。本只是猜测，但现在却完全确定了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念头。这个疯女人，是想刺杀日本大使，然后嫁祸德国。因为只有这样，日德才会反目，德国不得不寻求新的合作伙伴，中国才会有成为同盟国的机会。 好个丝丝入扣啊！ 他动了动嘴，然而，成形的句子还没出口，就被瑶光封住了嘴。 瑶光伸出食指点住他的嘴唇，轻轻嘘了一声，“看来我俩已是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