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猫腻

三天后的游泳馆。 诺曼上身背心，下身游泳裤，双腿交叉，侧身靠在墙壁上，心不在焉地在翻看一张传单广告。 没有军装的衬托，他看起来随和了不少，不像一个军官，倒像一个在等相亲对象的邻家大哥。 等了十多分钟，眼看手表上的时针就要指在七点上，诺曼眉头一皱，站直了身体。作为教官，最讨厌的就是学生不遵纪守法，而瑶光偏偏就是这么一匹脱缰野马。 正想出去看一眼，冷不防，入口处拐出了一个身材窈窕的美女。与此同时，远处教堂的钟声也响了起来，七点整，瑶光踩着点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把诺曼的火气生生掐死在摇篮里。 瑶光穿着一身冷色调的泳衣，没有花边也没有图案，不保守也不暴露，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女性身体的曲线美。她的黑发依然盘在发顶，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见诺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瑶光挑挑眉，露出一个坏笑。她脚尖点地，左手插腰，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放嘴边，向他吹去了一个香吻。 不把他的威严放在眼里，敢当众挑衅撩拨的，也就只有她了。 诺曼嘴角一抽，立即板起一张扑克脸，转身抛给她个冷冰冰的背影，道，“好了，别卖弄风骚了，快给我过来。” 开个玩笑而已，这不解风情的臭男人！瑶光自讨了个没趣，向天一翻白眼，抬腿跟了上去。 时间还早，游泳馆里空荡荡的，只有这师生俩。没人游泳，池水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 诺曼随意地用拇指指了指泳池，道，“下水吧。” 瑶光走到岸边，探出身体，水中映出她的倒影，亭亭玉立的，像一株水仙，美不胜收。 诺曼看着她，既没催促，也没讽刺，难得的和谐。 瑶光转过头，对诺曼道，“我不会游泳。” 诺曼，“我知道，所以从今天开始学。” 瑶光，“这水深吗？” 诺曼道，“不深。” 闻言，瑶光的目光转回游泳池，皱着眉头看了看，道，“怎么感觉深不见底。” 若换了其他人，诺曼哪有这耐心叽歪，早一脚将他踹下去了。不过，眼前的人是瑶光，所以他还是耐着性子安慰道，“放心，三岁小孩也来这学游泳，至今还没淹死过人。” 瑶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要不你先下去替我试试水深。” 话音未及落下，瑶光便已转到诺曼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出一脚，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臀部。 结实圆润，弹性十足，脚感不错。 就听扑通一声，诺曼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她踢下了水。 诺曼很快从水中钻出来，抹了一把水珠，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蒋、瑶、光！” 瑶光脸上那表情要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诺曼气的牙痒痒，用力拍着水面，怒吼，“蒋瑶光，我给你一秒时间，要么你自己跳下来，要么我把你扔下去。” “开个玩笑，别生气。” 心里头那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但瑶光知道，这是一道不得不过的坎。她只能强迫自己，扶着游泳池的栏杆，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下台阶，这表情堪比去战场赴死。 她的脚并不大，却白皙细腻，没有一丝半点瑕疵，隐隐能看到肌肤下的经络骨节，指甲饱满圆润，如果涂上颜色会更漂亮。 诺曼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一眼，心中就起了涟漪，暗忖，这女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男人。 不过，诺曼这次还真是冤枉瑶光了，溺水是她从小的梦魇，要攻克这一关，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 脚趾碰到水，一阵冰凉透心的冷意钻入肌肤，一些不堪的片段如同躲在角落里的怪兽，发出磨牙声，开始蠢蠢欲动。瑶光触电似地把脚缩了回来，退回一步，居高临下地看向诺曼，神色清寡地道，“你自己玩吧，恕不奉陪了。” 听到她的话，诺曼顿时一阵暴躁，胸腔里的那颗心更是狂乱，左右两只手的手指捏得劈啪作响，恨不得把她按在地上揍一顿。 他大步走近，伸手去抓她的脚踝，“你给我下来。” 瑶光的脚飞快地向后一撤，“不下。” 诺曼气的七窍生烟，拽住自己背心的一角，撕拉一下脱了下来。泡了水的衣服沉甸甸的，就像一条鞭子，顺着他手臂甩动的地方，飞向她的腿，威力十足。 这一鞭子要抽到身上，免不了要疼半天，瑶光不敢大意，急忙后退躲避。着重点在下盘，上方虚空，冷不防手臂一紧，被后来居上的诺曼逮了个正着。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他握住她的腰，转了个圈，用力向后一推，不由分说地将她扔进了游泳池里。 一时间，水花四溅。 诺曼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跳入水中，双手托在她的腋下，一把将她举出了水面。 虽然只是短短一秒，但对不会游泳的人来说，却是一个可怕的停顿，那种被窒息感瞬间灭顶的滋味太真实，令人生畏。 瑶光不会憋气，口鼻里呛了水，只见她一脸惊魂未定，惊现在瞳孔深处的皆是恐惧和敬畏，刚才那顽劣灵动的娇俏模样瞬间荡然无存。 看到她彷徨无措的样子，诺曼气消了一半，扶正她的身体，放柔声线道，“别怕，我们现在是在浅水区，站直身体就可以了。” 瑶光咬着嘴唇等惊恐过去，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转。诺曼没有瞎说，这里的水确实不深，只是到她的腹部而已，比上次安娜推她下去的地方要浅了许多。 诺曼道，“你把这当浴缸，现在你不是游泳，而是准备洗澡。大脑放空，摒除杂念，试着向前走一步，再走一步，慢慢地走到岸边。” 水虽然不深，却也有一定的阻力，仿佛有人在撕扯她的身体，每一步都走的异常艰难。 诺曼能感受到她掌心中的湿意和颤抖，只有内心极度恐慌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肢体反应，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瑶光，企图从那双心里的窗口寻找蛛丝马迹，窥探她的过去。 从他们所站的地方，到岸边，不过就几步之遥，却让瑶光虚脱。她一直紧抓住诺曼的手臂，当她松开的时候，他的皮肤上留下了她的指印，可见她有多用力。 她攀住池边的瓷砖，仿佛又有了底，终于松开一直紧绷的那口气。 目光一转，看到诺曼在看自己，她自嘲地一笑，“这样的我，能学会游泳么？” 诺曼不置可否，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将憋在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你究竟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让你这样害怕水?” 瑶光意简言赅地道，“小时候差点溺水。” 诺曼狐疑，“仅是这样么？” 瑶光道，“你想知道么？” 诺曼点头。 瑶光，“为什么？如果只是同情，大可不必……” 诺曼打断她，“听着，我想帮你。” 从他的玛瑙石一般的眼瞳中，她读出了他的诚意。 瑶光，“反反复复的溺水。在你以为获救的那一刻，希望再度被恐惧吞没。希望和绝望，一再交替，让人麻木。”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违反了规则。” “什么规则？” “生存规则。是强者定下的，弱者只有被迫接受。” 诺曼不解，“你不是总统之女么？谁敢……”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的眼中带着一丝不合她年龄的犀利和透彻，“乱世中，没有最强，只有更强。走到这一步，我站在你的面前，立足于德意志的土地上，你以为只是天赐的好运？你知道，我的手中捏了多少条人命？也许，我杀过的人，比你还多。” 她的话，一字一句都叫人胆战心惊，而最震撼他的，莫过于这双眼睛。眼珠黑白分明，双眉如飞剑入鬓，眼角带勾，用最媚人的神态说着最狠的话。 诺曼难以压制此刻表现在自己脸上的震惊，他一直以为她是出身豪门的大小姐，钱权势是与生俱来，却不曾料到她有这样的黑暗背景。 瑶光见他被自己惊得目瞪口呆，噗嗤一笑，脸上的表情真可谓如翻书一般，伸手掬了一把水泼过去，道，“我信口开河的鬼话，你也当真。诺曼，这几年教官，是不是把你给当傻了！” 诺曼脸色倏地一沉，草，这女人莫不是在拿他当消遣？ 瑶光见他铁青着脸庞，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立即识时务者为俊杰地举起双手投降，“好了，玩笑到此结束，现在我们言归正传。你说，学游泳的第一步应该做什么？” 诺曼冷冷地瞪她一眼，深吸一口气，硬是将刚才险些喷发而出的暴怒压了下去。 “蒋瑶光，我希望你记住一点。在军校，我就只是你的教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意。所以，你别把我当做其他人一样逗弄，这一套不起作用。” 瑶光难得没抬杠，而是站直身体，说了一声，是。 诺曼调整了一下情绪，恢复了教官该有的威严，道，“学习游泳前，我们先学习闭气潜水。深吸一口气，均匀缓慢地把肺部充满。然后把脸沉入水中，直到将五官完全浸没在水中，憋气的时候，思想集中在一点上，不要想其他的事。会觉得难受是正常的，不用恐慌，在能力范围内坚持下去就可以。要是晕眩感实在强烈，就立即停止。” 解释完步骤，诺曼望向瑶光，“听明白了吗？” 瑶光，“那要是溺水了怎么办？” 诺曼，“我在你身边看着。” 瑶光，“可还是会呛水。” 诺曼，“学习游泳的人，没有不呛水的。” 瑶光，“可不可以不学？” 诺曼，“不行。” 见他铁面无私的样子，瑶光忍不住哼了一句，“冷酷无情。” 诺曼道，“以后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冷酷无情。” 瑶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见她迟疑，诺曼又道，“第一次尝试，你可以用手捏住鼻子。” 瑶光看着诺曼，一脸认命，深吸了一口气，捏着鼻子一点一点地沉入水里。 先是下巴，再是嘴唇，后是鼻子，接着眼睛、耳朵、额头，直到被水没了顶。 瑶光心中是恐慌的，只是她争强好胜，尽量控制着没表现出来。 水很快从四面八方蜂蛹而至，如同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异世界一般，感官变得迟钝，只有水波晃动的声音无比清晰。 隔着一波水，诺曼开口道，“转身，然后站起来。” 她只是被动地照做。 如此重复了几次，诺曼对她的表现很满意，道，“你已经跨出了第一步，继续保持。现在试着在水中憋气三十秒。” 瑶光，“我做不到。” 诺曼，“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想做的事。” 这句话本是她的口头禅，现在却被他引用来说服她，也是一种讽刺。 瑶光无奈，只能钻入水中。 三十秒在平时就是眨眼片刻间，但是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十分缓慢，她的肺部在不停地膨胀，仿佛就要炸了。 她想浮出水面，肩膀却被诺曼按住了。 诺曼，“才过去了十秒。瑶光，拿出你的战斗意志，轻言放弃可不是你的风格。” 瑶光被他说的牙痒痒，却也无从反驳，只得继续咬牙憋气。 “还有十秒。” 那倒计时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而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却越来越沉重，窒息的感觉再度袭击了她。恍惚间，在水波荡漾中，瑶光看到了一个年幼的孩子。濒临死亡之际，无力而又痛苦地挣扎。突然，孩子睁开了紧闭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瞳仁里满是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憎恨。这个孩子不是别人，而是小时候的她，生和死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陷在两者之间，不生不死地残喘，因为，想活的欲望太强烈，而死亡的气息又近在咫尺，交织在一起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狱。 她以为可以克服，却高估了自己，那些感触太犀利，深深印在脑海中洗刷不去。瑶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尖叫。 可是，她一张嘴，水便鱼贯而入，瞬间让她的气息紊乱，仿佛有一道魔咒扣在她的心脏上，让它精疲力竭。 一连串的气泡从水中冒了出来，见情况不对，诺曼立即将她一把从水中拉了出来。 瑶光脸上头上有水珠滚落，一起滚出来的，还有那无法抑制的惊悚。她面色苍白如纸，失神落魄的样子更如同见了鬼。 诺曼叫了声瑶光。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她的那些话，并非胡言乱语，她的过去就是那般黑暗，所以才会在她的精神上留下了这样强烈的创伤。.. 瑶光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画面中回不了神，见眼前有人影晃过，下意识地挥出手臂。 幸好在水中，她的攻势和力气都大打了折扣，诺曼头一歪，躲过她的攻击。一手扣住她的手臂反折到背后，另一手按住后颈，压在自己的肩膀上，用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安抚道，“嘘……都过去了，安静下来。” 瑶光挣脱不开，只能张大嘴，用力咬在他的肩膀上。 “我恨你。” 诺曼皱起眉头，没有推开她。 她的发泄，却让他的肩膀遭了殃。 “深呼吸。瑶光。” 耳边传来诺曼的声音，她渐渐松了嘴，只是喘息。随着窒息感消退，狂乱的气息下头，又能感受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男人的气息钻入鼻尖，她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被他扣在怀中。即便这个动作不能称之为抱，但水中的两人肌肤相贴，多少也有些不合身份。 瑶光道，“放开我。” 听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冷静，诺曼立即松了劲道。 瑶光后退一步，“我做不到。” “不，你做得到。不管你在那一刻看见了什么，都只是你的心魔，只要克服了，就能跨过这道坎，它就不会成为你的致命弱点。” 瑶光的动作一滞，稍作停顿，她抓住两边的栏杆，走上岸边。 “瑶光。”诺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瑶光在原地站住脚，却没转身，诺曼继续道，“每天早上七点。只要你想学，我就在。” 摇光没有回答。 已是八点，少女联盟的人陆续来训练，安娜和朋友正有说有笑，冷不防，和人迎面撞了个正着。抬头一看，是瑶光，她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垮。 瑶光对她视若无睹。 “喂，等等。”安娜气不过她总是那么拽，忍不住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瑶光心情不佳，不想和她们啰嗦，冷着一张脸道，“好狗不挡道。” 安娜一听就炸，“你怎么说话的？你骂谁是狗？” 见状，她的几个朋友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我们都看到了，是你走路不长眼，撞了人，也不道歉。一点家教也没有，还大总统之女呢。” “就是啊！你一只外族狗在我们的地盘上叫嚣什么？” “滚出我们的学校，滚出我们的国家，别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到处流浪。” 此起彼伏地一阵叫嚣，见她不说话，甚至有人想动手推搡她。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威严低沉的男声，“你们干什么？” 叫嚷顿时一滞，众人循声而去，看到从泳池出来的诺曼。 他上身打着赤膊，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水珠从脖颈间滚落，划出了身体的优美曲线，这是不同于鲜肉的成熟魅力。再加上他作为教官，平时给人的形象一直是刚正不阿，现在瞧见这么一个性感瞬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打破了他给人不苟言笑的印象，让这群女学生们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 安娜最先回神，探究的目光扫过诺曼，又落在瑶光身上。只见瑶光面色清冷，身上也同样湿淋淋的，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突然灵光一现，暗道，难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