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得到新天地

很轻的一声，但却很决绝。 “好好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江玉芬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你……不认我这个妈妈了？” “是您先抛弃我的不是吗。”沈语盯着她看，眼底淡然。 “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家长会您一次都没来过。 我打电话求您，您说正在和林叔叔吃饭，这么多年了您终于又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让我体谅体谅您的感受。” “后来林嘉平出生了，又推说答应了陪他去儿童乐园。我明白，您因为生了我一直觉得抬不起头，终于有了自己的心肝宝贝，那我所有的事情都要排在后面。”沈语笑了一下，眼里闪过痛色。 “所以，您连我高考都忘了 四年前的那个六月下午，她也曾经幻想过。 是不是江玉芬最近真的太忙，忙到连考前给她发条加油的短信都顾不上。 忙归忙，但她总归是妈妈，会像所有人的妈妈一样，站在考点外焦灼地等她。 但无论她怎么找，人群中都没有江玉芬的一片衣角。 最后来接她的人是霍云庭。 干净的白衬衫，怀里一大捧开得热烈的向日葵，引得周围的家长和媒体都往这边打量。 霍云庭人很好，但跑来这趟是为了弟弟，她只是顺带被捎带上的买一赠一。 江玉芬脸被呛得通红，张口结舌道：“谁说我忘了，那……那天你林叔叔学校里有事，妈妈没驾照，打车又不好打，不是就只能在家给你炖汤了吗。” 沈知看着她努力狡辩的样子，溢出一声很淡的苦笑，“嗯，您有的时候是没忘。” “我最需要您的时候，您把我当拖油瓶，扔到一边自生自灭。林叔叔要走关系去京大教书，林嘉平要去医院看病了，我又是您的好囡囡。”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修成杏仁形的美甲使劲戳了两下沈语的胳膊。 隔着衣服，不疼。 但挺难受的。 “我是不是胡说您心里清楚。” 江玉芬突然安静下来。 她眼眶通红，嘴唇动了动，拉她的胳膊，“囡囡……” 她目光决然，抿高唇线笑了笑，“您就和林叔叔，好好过日子吧。” 江玉芬愕然地盯着她，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泪。 “但凡你有一点后悔，就对不起你现在发的疯！” 她说完就走，步伐极快。 肾上腺素在血管里急速奔流。 她转身。 心跳很快，连步子也越迈越快，到小区门口时，甚至已经跑了起来。 她用力地眨了两下眼将泪意压了下去，快走两步，最后一次踏过这扇老旧的折叠门。 和上次在京郊聚餐时相似，她又是一个人跑在秋天的风里，但这次是一场胜仗。 虽然狼狈，虽然过程算不上体面，但依然值得纪念的胜仗。 晚上降了温，她没带围巾，风卷着一片落叶钻进领口，冷得她整个后背都麻了一下，江乔搓了搓手，轻轻吸了一口秋夜冰凉的口气。 她想看下时间，手机抬起的一瞬，壁纸亮起。 温暖的篝火仿佛仍在跳动，燎热了她发凉的手。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很想霍云庭。 想听他低沉清冽的声音，想听他用温文绅士的语气叫她小姑娘。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霍云庭这次去的是苏黎世，她垂着头查了一下时差，他那里现在才刚过正午。 来来回回好多遍，还是在迂回和唐突之间选择了后者。 沈语：【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信息发出去的一瞬间，她只是呼了一口气，就见对面的“正在输入中”亮起。 霍云庭：【当然。】 还是他先打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按下接通键，霍云庭的声音从世界另一端传来，温柔得像是在哄她：“怎么了？” 刚刚压下去的鼻酸又泛上来。 沈语抬起一只手扇了扇风，呼吸了好几下，故作轻松开口：“给妈妈过完生日，刚刚我鼓起勇气，跟她聊过了。” 霍云庭嗯了一声，继续问道：“聊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霍云庭出发后的一两天，一直会按京市的时间问她三餐有没有吃，也知道她今天的行程。 沈语听完他的话，吸了吸鼻子，“如果……我说不开心，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好。” 霍云庭：“当然不会。” 他顿了一下，声调缓而慢，像是雪夜壁炉前的大提琴，低沉而温暖，“每一种情绪都是真实的你，开心也很好，不开心也很好，说点别人的坏话也没关系。” 沈语闷闷的：“那你……不会觉得有负担吗？” “不会，”霍云庭轻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补充，“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陪你一起。”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打定了主意想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沈语握着听筒，袒露心声：“我……我不开心。” “我不会再去找她，也不会对她再有任何期待了。” 在母亲身边的她并不开心。 像是在大人面前讲述烦恼的孩子，多半只会得到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她小声开口，“你不用安慰我。” “不会，”霍云庭温柔的笑音传来，“没有想安慰你，我只是替你开心。” “小语今天做得很棒。很勇敢，很坚定。” “辛苦了，我的小姑娘。” 她怔了一下。 一阵剧烈的酸涩突如其来，从湿润的喉头蔓至鼻腔，让沈语压抑了一路的委屈瞬间决堤。 遇见霍云庭，和他结婚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眼泪居然这么多。 只是听听他的声音，被他温暖的手摸摸头，本来全都可以忍耐的委屈都好像变得粗粝无比，让她再也无法忍受。 霍云庭那边一直没挂电话，耐心地等她自己平静下来。 苏黎世的风声和身边的风声交织，盖过了一些她混乱的吐息，让她好不那么窘迫。 霍云庭轻声的哼唱从晚风里传来，像唱给最心爱宝贝的摇篮曲。 是粤语。 只是沈语听过这首歌，所以就能辨得出—— 他低柔的声音在唱：“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