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天欲灭之

七月中，楚国开始准备伐魏，以昭阳为主帅，将率军十万攻魏襄陵。 蜀都。 无边雨幕，水流纵横，天地间一片苍茫。这场暴雨及时阻止了楚军攻城，却冲刷不尽城墙上的血迹。 城内的蜀人因为这场暴雨得以短暂的呼吸，无数人祈求这场雨便这么下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 因为他们知道，能够阻止楚军破城而入的，便只有这样的暴雨。 憔悴不已的蜀王立于殿前的檐下，望着已成汪洋的大殿广场。雨水落到台阶上，飞溅到他的脸上、衣袍上，却恍然未觉。 自楚军攻城以来，他每日都站在这里，静听攻守的惨烈。 楚军围三阙一。 无数次他的臣民劝他出走，以待重来；许多次他也想一走了之，带着他的妻妾儿女，带着精美的青铜器，找一片沃土重新开始。 到现在他还是犹豫不决，拴住他的是开明王朝近三百年的荣耀。 荆人鳖灵因在蜀中治水有功，受到蜀中民众拥戴，三百年前取代望帝杜宇，称开明帝，建立开明王朝。开明王朝传至今已经是第十二世，蜀国也日益强大。他欲先吞并巴苴两国，而后与秦、楚一争。 他却没想到，楚师战力竟是如此强大！以至于面对来犯楚军，在江州损失了五万主力的蜀师都不能与之一战，很快便被楚军将都城围困。各地前来勤王的部族勇士更是不堪一击，枉送了许多性命，自此更是绝了援军，断了希望。 他不想开明断送在他的手上，同时他也知道楚军围三阙一意欲何为，这也是他敢留下来的原因。 数月以来，他不知道派出了多少人去向秦国求援，却音讯全无。他不知道是因为秦国不敢为了蜀国与楚国再起冲突，还是因为楚师其实在北门外有伏兵。这也是他不敢贸然突围的原因。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数丈之外的大雨中，来人趟着几乎没膝的大水，艰难地向着主殿这边走来。 是相国，原本他应该在守城的。数月以来，朝中大将死伤殆尽，几无将兵之人。无奈之下，读过几天兵书的相国只得亲自指挥守城。 将到殿前，蜀相一个不慎，扑倒在水中，扑通几下又起身踏上台阶。 蜀王有些不忍，挥挥手，一名内侍赶紧下去搀扶。 蜀相近前后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模样，急道：“大王，臣巡视城墙时发现三处坍塌之处，最宽处有丈许。臣以为暴雨之后，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楚军进城的，大王何不趁此暴雨之际出城？” 蜀王眉头紧皱起来，“三处坍塌，可能修补？” 蜀相摇摇头道：“即便能修补，也经不得楚军一波进攻，更何况这雨再下下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地方塌掉。” 蜀王惆怅道：“寡人若是走了，如何对得起为守城而亡的军士？如何对得起历代先王？” 蜀相急了，“大王若是不走，蜀国可真就亡了啊！” 蜀王惨然一笑，“寡人若是走了，楚国就能放过蜀国？寡人若是走了，日后拿什么复国？” 蜀相无言以对。可是，大王若是不走，所有人都要跟着他去死。他虽是蜀相，却还不想死。 蜀相正欲继续劝说，却不料蜀王叹道：“楚师强大不能敌，寡人能够坚持到现在，也算对得起历代先王了，对吗？” 蜀相一怔，一肚子劝说之言全憋了回去。不过，既然大王愿意突围，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臣这便去准备，看雨势午后当不会停，大王可趁势突围。臣誓死守城！” 蜀王有些惊讶，“相国不随寡人一同突围？” 蜀相摇摇头，凛然道：“臣愿为大王多争取一日时间！” 蜀王有些感慨，“事不能为，切莫强求！” 蜀相颔首，“大王稍待，臣准备去了。” 蜀王也不答话，他转身环视殿内，眼中尽是不舍。半晌，他吩咐内侍道：“将夫人、公子公主悉数召到大殿！” 午后，雨势稍小。 殿中满满地全是人，在蜀王命人斩杀了一名不得宠的夫人之后，殿中众人总算是安静下来。 蜀相又冒着雨进殿，还是那件湿透的衣服。 “大王，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出发！” 蜀王叹了口气，拍拍蜀相肩头道：“你好自为之！”说罢抽出随身佩剑，指着殿中众人沉声说道：“不愿随寡人突围者，助相国守城！” 再一次凝视着王座片刻，蜀王毫不犹豫地离开大殿。 众夫人、公子公主也急匆匆跟了上去，一人都没有留下。 望着蜀王离去的背影，蜀相不着痕迹地冷笑一下。 第二日，雨停。 第三日清晨，楚军踩着泥泞攻城。 午后，蜀相共五千守卒出城降楚，楚军主帅青山率大军入城。 蜀相第一时间向国人们宣告大王已经携带宝物逃亡的消息，大王抛弃了蜀国，抛弃了为蜀国出生入死的国人。同时他也告之国人，楚人此来只是为了惩罚向巴、苴挑起战争的蜀王，不会为难蜀人，他们可以像寻常时日那般生活。 经受了数月刀光剑影的摧残，蜀人见识到了楚军的强大。现如今，他们曾经要与蜀国共存亡的大王已经逃之夭夭，已经被抛弃的他们怎么还会傻到用自己的生命去与楚人作对？ 楚军几乎没有遇到一点阻力便顺利接管了蜀都。 楚军大部在城外扎营，一万人进城维持治安。青山任命蜀相暂时代理国政，并由他向蜀国各地各部族发布诏令，言蜀王之罪，楚人之政。 没有屠城，没有掠夺，楚军甚至没有扰民，蜀人竟有些难以置信！ 除却坍塌的城墙，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日暮时分，又一支楚军在北门外安营扎寨，主帅甘茂进入楚军在城中临时军营。 甘茂掀帐而入，带着一身的泥泞。青山早已在帐内等候。 两人相视一笑。青山问道：“抓了？” “杀了！” 青山愣怔，王室加侍卫一千余人，如此轻描淡写。 甘茂看出青山的意外，继续说道：“天欲灭之！” “尸体？” “运回来了！” 第二日清晨两人来到城外。 青山看着满地的尸体，眉头舒缓道：“山洪？” “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