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坠崖（2）

福尔图娜知道自己的威胁无效了，林义景笃定这个人不会杀他。 不然的话，她直接在长廊里就动手，完全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把他带到这里。 而且他已经认出自己就是富兰克林教授，这次重逢跟上次一样不算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福尔图娜收起了手枪，但林义景心中却是一惊，因为他知道富兰克林博士可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果然她在山崖边蹲下后，丝毫没有要把林义景拉起来的意思。 她伸出一只脚踩在了林义景的手指上。 因疼痛而回避是人类的本能，手指被这样踩住，只要稍一用力钻心的疼痛就会让林义景松手。 而即便林义景能够忍受这种疼痛，福尔图娜只要踹上一脚就够了。 毕竟手指怎么可能扳得过大腿。 福尔图娜踩住了林义景的四个指头，十指连心，剧痛让他大叫起来。 但是他仍然没有松手。 “富兰克林博士。” 福尔图娜听到被踩着的林义景这样喊她。 “其实人类的手指并不适合攀缘。” “人类的祖先，也就是猿猴。” “它们的手掌虽然缺少鱼际肌群，没有办法完成很多复杂的对掌运动。” “但是它们的五爪手掌长而宽厚，可以有力地攀附在山崖的边缘或者抓握住伸出的树枝。” “而人类有可以单独控制的大拇指，整个手掌都有复杂的神经和韧带。” “人类的手更脆弱也更精致。” “因为人类的手天生就是用来抓握某样东西的。” 福尔图娜被林义景的长篇大论转移了注意力，竟不自觉在脚下松了劲。 而林义景也悄悄发力，把自己的身体缓缓向上移动。 他伸出手，握住了福尔图娜的脚踝。 女孩的脚踝本就纤细，加上防寒服也没有多么臃肿，一个不注意福尔图娜真的被他抓住了。 接着林义景松开另一只手，重力把两人拉向地面。 林义景这样动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外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深坑。 他要确保他们两个人都摔在山崖边上，不至于掉下去。 于是福尔图娜就砸在了他身上。 林义景似乎已经阻止了福尔图娜，因为那梯子已经被她一脚踢下了深坑。 两个人如果相互阻拦谁也没办法爬上这个小山崖了。 但是他好像没注意到，自己还没有脱险呢。 那个福尔图娜还在他身边。 在他刚想喘一口气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腰腹的地方传来冲击的疼痛。 福尔图娜比他要先起身，直接抬腿扫在他的腰腹。 来自意料之外的冲击让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喊出的两个断音也卡在了喉咙里。 事情很明显是福尔图娜偷袭了他。 但是他既没有料到也没有及时应对，他以为福尔图娜一定会就此放弃，他以为他已经阻止了她。 但是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因为很快又是一次重击，这次是背部。 接着是一次重击头部的膝撞，让林义景有些头晕目眩。 他想要反击，但是刚刚抬手就被狠狠击倒在地。 他想要爬起来，却又被一腿扫中，失去了对重心的控制。 他根本就看不见福尔图娜如何出手，他只感觉到周围的场景在旋转，伴随着他的跌倒在忽高忽低地运动。 他根本难以想象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女孩，是怎么穿着这么厚重的防寒服，只借助简单的助力方式就做到如此灵活的。 林义景第四次尝试起身被压制，他都要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一个指从事科研工作的教授了。 她近身格斗的技术完全可以轻松地把林义景丢下去。 但她还没有。 而且她看似下手狠辣且利索，但半天也没有给林义景致命一击。 有防寒服的缓冲，他只是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在求救。 他看起来一副奄奄一息、趴在地上、随时可能断气的样子，更多的是因为刚才吊在山崖边耗尽了体力的原因。 福尔图娜抬腿就要走，哪怕没有梯子，给她一点时间她也能从山崖边爬上去。 毕竟她跟疏于锻炼的林义景不同，她在时空舱里必须高强度锻炼身体。 不然长期置身其中，光是慢速时间流动引发的身体问题就会要了她的命。 另外，她在闲暇之余还练习了一些格斗术。 所以她其实很能打，对于一个一个普通的成年男子她说不定都能过上两招。 而对于一天之中唯一的运动，就是在办公室和实验室之间步行往返的林义景来说，她确实是个格斗高手。 但是她刚挪开一步，熟悉的触感又从脚踝处传来了。 林义景连头都没抬起来，就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脚踝，显然他是一开始就瞄准了这个地方。 福尔图娜的脚步顿住。 “你不该阻止我。” “上次不该，这次不该，以后也不该。” “我们本来可以获得一切。” “那之后，帝国就会摧毁一切。” 林义景闷闷的说话声从头盔下传来。 “没有进步不伴随着牺牲。” “几百年前，人类制造出了核子武器，带来了数百年的和平和繁荣。” “现在我所发明的武器也将开启同样的，不，更伟大的时代。” “人类将再次团结。” “届时，你将获得一切？” “是的。” “你作为我的得意门生也可以共享荣光。” “这就是你要说的？” “不不不，你还是在说谎，富兰克林博士。” “我认识那位教授，她绝对不会为了一点点虚名微利赌上一切。” “那个家伙有着人类所共有的巨大野心。” “而且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满足。” 福尔图娜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清淡的笑容，那才是她真正笑起来的样子。 “你怎么会知道？” “教授，你说过我是你的得意门生对吧？” “那还真是羞愧，你就没指导过我几次，倒是我看完了你的全部文献和会议。” “看完那些我只得出了一个确定的结论，你绝对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 “即使世界上所有的天才都向你俯首，你也会大喊着让他们跪得更低。” 福尔图娜忍不住拍起手来，只不过厚重的手套让她鼓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 林义景的一番话似乎完全说中了福尔图娜的心思。 “我小的时候，什么东西来得都很轻松。” “我有贵族的姓氏，我要的所有东西都会装在银托盘里送上来。”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有寥寥几个天才才够格把名字写在我的旁边。” “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品尝到胜利的滋味了。” “而这次我会享受得久一点。” “呵。” 林义景讪笑一声。 “你就管这叫胜利了？” “搞出原子弹的奥本海默我没有办法向你引见。” “不过我有更好的人选。” “那就是新的"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福尔图娜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她也没有打断，而沉默地任由林义景继续说下去。 “奥本海默搞的原子弹，才不过轰炸了广岛？长崎两座城市。” “才不过杀了二十七万人。” “而杰克·法罗伊，在十秒钟的时间里，就炸掉了一个星球。” “那星球上的一千七百万人，通通跟那星球一起被蒸发了。” “只要按一下那该死的按钮，呜，一切都会在无法直视光亮中化为光热。” 福尔图娜眯起了眼睛，她缓缓开口说道： “你总不是以为，给死亡这件事情加一个数字的前缀就能吓倒我吧？” “我已经说了，没有进步不伴随着……” “是！” “那是吓不倒你！” 林义景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大吼。 “你到今天为止杀过几个人？见过几个人死在你面前！？” “我告诉你，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正的胆小鬼，我一想到我毁了某人的一辈子我都会失眠。” “而杰克·法罗伊，他可是亲手杀了那么多人啊！” “人的一生只有一万多天，那他每天都要梦到一千七百个惨死的人啊！” “虚伪的道德满足。” 福尔图娜再次开口，但是她的语气早已不复之前那般笃定。 “是，你就比我们有出息多了。” “那你不妨先给我们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嗯？我留在我的实验室做我的项目不好吗？” “我们眼前也有荣华富贵。” “但是我们还是来了，来了这个去哪都得穿着防寒服的鬼地方，来阻止你这个疯子。” “我也希望有人能来扒了我这身虚伪的道德的皮，让我能把死亡当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数字。” “可是，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摆脱，那种东西，那噩梦会推着我们来这里。” “福尔图娜·富兰克林教授，你不用再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我们已去门后看过，那里只有让人食不下咽的血腥味。” “如果这就是你要追寻的东西，你只管去吧。” “等到你完成了一切，你就会发现，你也跟我们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