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清洲号（1）

他们的飞机由于机头向下的指向，开始飞速俯冲。 而且其加速度在仪表盘上甚至还稍微大过这颗星球的重力加速度。 考虑到机身的阻力，梅南德斯确信这不是一次正常的俯冲。 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把他们的飞机往下拉。 也许就是那个神秘的风暴中心。 在飞速下降的时候，飞机有时会自动拉起。 因为机翼上增大的空气流速会开始提供升力。 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 飞机以一种奇妙的姿态稳步地下降，周围的高速空气除了让机身共振晃动，没有其他的影响了。 梅南德斯手都捏紧了，就好像粘在了操纵杆上了一样。 他也算是这一趟旅程中最幸运的人了。 在大部分时间里，他不是在昏迷中，就是在保温舱里治疗。 那些可怕的景象都没有见过。 所以他的理智还是在满格状态中，飞向风暴的中心让他心里经不住害怕。 这与训练有素与否无关。 飞向未知的感觉就是这样让人害怕。 “诶！我看见了一只眼睛！” 梅南德斯忍不住大喊起来。 风暴的中心有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只眼睛只有从高空中才能勉强看清全貌。 他们对抗过载时很难开口说话。 巨大的过载让所有人都被按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艾拉本质上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对于过载的抵抗能力自然是众人中最弱的。 她已经在昏迷的边缘了。 林义景也好不到哪去，还在苦苦坚持。 何常也很明显能看出，面部肌肉因全身用力在绷紧，显得并不从容。 听见了梅南德斯的大喊声之后，杰克这才明白过来。 他想起了那次坠落。 他们艰难着地之后也遇上了“利维坦”那样的风暴。 那时他们刚好坠落在了那风暴的中心。 风暴之眼，一个高温低压的无风区。 杰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艾拉会喊出那句“往风暴里面飞”。 她的意思其实是飞向风暴之眼。 因为利维坦这样的巨兽是刀枪不入，难以抗衡的。 而巨兽的弱点往往在眼睛。 在风暴眼中，是完全没有空气乱流干扰的。 到达那个无风区后，他们就可以利用空天飞机巨大的推重比，快速爬升，离开这颗星球。 而此时已经有些惊慌失措的梅南德斯，光靠自己可想不到这些办法。 也许他平时可以，但是失控的恐惧裹挟着他，他的脑袋里根本是一团浆糊。 杰克用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费劲地从肺里挤出气体来发声。 “风暴眼，向上……” 杰克的提示字词都很短，甚至不能构成一个句子，从齿缝间硬发出来的声音也难以辨认。 但是梅南德斯在杰克的话音落下后，重新开始的行动。 他再次双手握住操纵杆。 然后轻轻往前推。 气动翼面开始把空气向上偏转，使飞机的机头慢慢指向地面的方向。 梅南德斯重新握住了逐渐流失的理智。 他清楚地知道，目前这飞机的高度足够，完全允许这个激进的下压机头的动作。 即便飞机在失控中，在撞向地面之前也有充足的时间改出。 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获取速度，从而让飞机重新回到掌控之中。 向下推推机头并不困难，困难的是他必须在合适的时候用力拉起。 这个窗口十分短暂。 拉起得太早，他们就缺乏速度。 拉起太晚，就会一头撞上风墙，然后被巨大的风暴在机内摇匀，永远跟这颗冰冷的星球做伴。 而且梅南德斯当前根本没有可靠的读数作为参考，他也不熟悉这架飞机在数字方面的调性。 一切都只能凭感觉来。 而梅南德斯恰好就是这样一位不喜欢看的仪表盘的豪放派飞行员。 他在大g力过载中尽可能地调整着呼吸的节奏。 这是为了更好地感受当前飞机的状态。 他整个人的感觉就像一根紧绷的弦，要在无数无意义的颤音中寻找那个唯一正确的音节。 这对于一个熟练的老飞行员来说，都是一个相当困难的任务。 但调整好状态的梅南德斯也不容小觑。 他抬头看着前挡风玻璃的画面。 他在与这个巨兽对视，一双机警的眼睛里印出“利维坦”狰狞的面目。 他的耳边轰地一声炸响，气压的变化和气流的共振产生的低频噪音，让他出现了明显的耳鸣现象。 不明真相的古人，常常认为那就是怪物的低语声。 听到梅南德斯耳朵里，那也是一种低语声。 但不是怪物的低语，而是命运女神在对他低声说话。 他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他放在操纵杆的手指都忍不住活动了一下。 他知道拉起的机会就快到了。 下一秒，飞机又开始剧烈振动起来。 接着像是撞上了某种东西，让后座坐着的正在苦苦对抗g力的人，把脑袋都磕到了一起。 梅南德斯就在这个瞬间猛力地拉起。 他两手发力，整个人也顺着向后倾倒，用最快的速度拉动了那该死的操纵杆。 梅南德斯因为这个动作再一次承受了巨大过载。 他只能勉强查看面前抬头显示器上的攻角指示器，那个数字不停攀升，直到达到夸张的85度。 他们几乎是垂直向上爬升。 没有风压的阻碍，梅南德斯拉下全功率加力的拉杆。 三台火箭发动机启动全部的喷射口，拖出的尾焰都长达几十米。 他们的速度很快到达了该星球的第一宇宙速度，挣脱了其引力和大气层的作用，飞向了太空。 梅南德斯确认视野内完全是星空，周围的空气也已经稀薄到接近真空之后。 他如释重负地打开自动驾驶，然后力竭一般倒在了自己的驾驶座上。 过了十几秒，他睁开眼睛回头看去。 众人几乎都是七倒八歪、一动不动的样子。 杰克、何常、林义景三人倒是还醒着，只是一动不想动。 艾拉确实已经昏迷了过去，倒在一边像是睡着了一样。 林义景上前去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和呼吸，生命体征没有问题，就是气血指数有些失常。 毕竟是小孩子的身体，这样的旅途让她暂时晕过去并不奇怪。 也许过些时候，她就会自己醒来了。 但是现在就放松下来显然太早了。 因为他们才刚刚飞出了比邻星c。 （甚至连“飞出”也不恰当，因为他们刚刚才飞出了大气层，仍在其引力捕获范围内。） 用简单的距离换算来说，千里之行，他们刚刚迈出了第一步。 而这样的情况也只是存在于梅南德斯的脑海里而已。 他在许德拉这样的小行星上长大，自由散漫惯了。 根本不记得还有“海关”和“航线报备”这种东西。 就算他们用这架往返于轨道补给舰和行星基地之间的空天飞机，成功地抵达了比邻星b。 他们要怎么向海关的官员解释这架飞机的来历，还有他们出发的星球呢？ 杰克提出这个问题时，梅南德斯肉眼可见地愣住了。 他只顾着开飞机逃命，哪里能想得到那么多。 一旁的林义景沉思了片刻，开口说道： “我或许能有办法，但是我并不确定。” 众人都回头看他。 杰克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是比邻星执政官的儿子。 不过据他本人所说，他们的父子关系并不好，几乎已经断了联系。 比邻星的地位特殊，是距离地球最近的宜居行星。 所以也是人类帝国里除了地球之外，最重要、最发达的地区。 其他地方的执政官都无法与比邻星的执政官相提并论。 想必这样的人物，肯定有办法帮他们搞定海关文件吧。 只要林义景本人肯拉下面子去求他…… 杰克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义景一眼。 他知道林义景的心结所在，他曾经就是为了不向他的父亲低头，间接毁掉了他一位挚友的前途。 杰克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 “眼下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所以一切都拜托你了。” 说明他稍稍鞠躬，显得十分郑重。 林义景似乎有些释然了，也缓缓摆摆手示意杰克无需如此。 而就在此时，机舱内的照明突然消失了，变得一片漆黑。 而此时，杰克在视场的边缘隐约看见了一个刺眼的小光点。 那个小光点一闪而逝，除了他没有人看见。 但是这已经足够杰克做出合理的推测了。 那是一艘战舰折跃发出的亮光，那是一艘船。 其跃出的能量场冲击波让机舱内都暂时断电了。 很快，照明恢复了。 杰克简短地告诉了众人发生了什么。 梅南德斯立刻一跃回到了驾驶位置上，而其他则绑上了安全带在位置上坐好。 这不会平白无故地来一艘船，因为这里离传统的航线太远了。 那一定是帝国的战舰，多半就是为他们而来的。 梅南德斯注视着那个方向，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正在靠近。 他很确定自己已经被对方的搜索雷达捕获了。 然而下一秒，无线电频道里却传来意想不到的呼叫。 “这里是比邻星中央轨道舰队的清洲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