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谎报军情

吴小宝不敢看薛先生，他知道对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能够做到。 只有南方军才如此心狠手辣，有仇必报。 吴小宝甚至能够想到，薛先生之所以选择留在济南，是因为不得不如此，只有立志于保护济南的人才能做到。 他有很多话想向薛先生求证，但这时候却说不出来。 在对方的鄙视之下，他只能点头答应：“薛先生，你说的对，我还是太懦弱了，面对日本鬼子还是下不了手。” 薛先生淡淡地回答：“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断肠时，当你经历了生离死别，知道这些衣冠禽兽有多么可恨，就一定能下得去手。” 吴小宝苦笑了一声，他从小就是如此，比起吴家堡那些孩子总是手软。 这就是他性格里的弱点，怎么都改不过来，即便是在芙蓉街，一直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任何事情都不会做绝，所以他看到孙青霞的时候才不由分说帮忙，当时甚至不知道对方属于哪一派势力，先救了人再说。 薛先生回泺源公馆，吴小宝去起凤桥街，此前薛先生就承诺过他，可以住在日本鬼子这里，也可以回自己家，只要不耽误厨房的事情就行。 吴小宝信步往回走，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跟踪，他一闪身进了小巷子，快走了几步，穿过一段破败的院子，进了另一条街。 仗着地形熟悉，很快就甩开了后面跟踪的人，重新融入芙蓉街。 他用眼角余光向两侧瞟着，发现街上多了很多衣着各异的陌生人。 按理说，到芙蓉街的都是做买卖的人，不管行动还是眼神，都透着一团和气，但他眼下看到的这些人十分刺眼，站在街边，两只眼睛直愣愣的左顾右盼，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人。 他低着头，赶紧走到关帝庙那里，又借着黑影，进了小巷。 他探出头，远远观察那些人，生怕跟自己有关。 现在他已经变得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察觉。 再向前一点就是方氏诊所，他担心这些人会对方小姐不利。 现在他心里牵肠挂肚，惦记着很多人，以至于行动起来越来越拖泥带水，每走一步都牵扯很多人，这让他变得有些焦躁。 那些人渐渐汇集成一支队伍，总共有七个人，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吴小宝刚刚看清这些异常情况，七个人就直接走向了方氏诊所，敲门进去。 吴小宝大吃一惊，这些人明目张胆，只怕会对方氏诊所不利。 他立刻爬上了旁边的墙头，连续穿过几家院子，到了方氏诊所的东北侧院子里。 七个人站成一排，都在抱拳拱手，方大夫站在台阶上，院子里的气氛十分僵硬。 其中一个人，双手捧着一封信交给了方大夫，另外一个人，拎着一只箱子，放在方大夫脚下。 打开了箱子，里面全都是银元。 方大夫看完那封信，怒不可遏，立刻把信斯的粉碎，扔在那只箱子上：“你们赶紧走吧，告诉他们，我方家治病救人，为的是老百姓的平安，绝对不会只为有钱人服务。我方家的那些秘方是老祖宗传下来，为老百姓解除痛苦的，回去告诉你们主人，保不住济南就别想保住自己的命，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以后不要再来了，除非是带人杀回济南，赶跑日本鬼子，其他的免谈。” 吴小宝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觉得这七个人来得十分蹊跷，普普通通一封信，就惹得方大夫发火，也真是奇怪。 几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大夫摆了摆手，自己回屋里，再也不管他们。 几个人灰溜溜的出来，继续向北，去了大明湖。 吴小宝想了想，悄悄跟在后面。 到了大明湖南岸，那里停着一只木船，七个人走过去，全都上了船。 吴小宝借着黑暗掩护，悄悄接近，听见里面一个人大发雷霆：“给他面子他不要，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上头看中他，想请他去做国医大师，现在他反而端起架子来了。不用理他，找个机会直接带他去四川，我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中医大夫，有什么本事解决上头的征召？” 吴小宝听到“四川”两个字就明白，这些人是南方军。 方大夫是济南名医，过去韩长官的手下向南撤退，也去了四川，他们知道方大夫的医术，能够为部队解决很多伤痛问题，所以带着钱来请人，先礼后兵，如果放大夫不同意，就会被抓走。 吴小宝心里着急，如果放大夫出事，方小姐也会受到牵连，这让他忍无可忍。 有人在船上笑起来：“这些人以为自己是济南人，就要老死济南，真是愚昧可笑，眼下全国形势如火如荼，谁不知道随机应变就要惹出大麻烦，那封信里的意思说的清清楚楚，国难当头，必须抛弃个人小我，成就大我，连我们的领袖都这样说，他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真是给他脸不要脸。你们听着，密切监视方氏诊所，到我们回去的时候立刻把人抓走，我就不相信，南方军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那些人一起答应，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就笑得更加狰狞狂妄。 接着，那艘船离开了南岸，轻轻飘荡，划向湖心。 吴小宝听见了这个秘密，气地怒火当凶，无法压制。 他想了想，立刻返回芙蓉街，到了方氏诊所，举手敲门。 来开门的是丫环小溪，一见到吴小宝，立刻瞪圆了眼睛：“你这无赖，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小姐不在家，只有方大夫在家，小心他看到你，敲断你的狗腿。” 吴小宝知道这个丫环很刁蛮，不敢还嘴，只是陪着笑脸：“我有事请求见方大夫，请代为通禀。” 小溪张开双臂拦住门口：“你这小子，找各种借口，就是为了来看小姐，赶紧走吧，方大夫没空见你，小姐也没空见你。” 吴小宝只好提高声音：“我真的有事求见方大夫，绝对不是为了方小姐，你就让我进去吧。” 两个人正在斗嘴，方大夫在院子里轻轻咳嗽，吴小宝急了，再次提高声音：“方大夫，我有要紧事向你禀报。” 这一次小溪不敢阻拦，赶紧放开了手。 吴小宝进了院子，见到方大夫，赶紧把刚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他没有看到船上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但学那些人的声音却是惟妙惟肖。 方大夫紧皱着眉头，轻轻跺脚：“这些人逃跑的时候比谁都快，见了日本鬼子一枪都不敢放，到现在，在四川稳住了脚跟，只知道祸国殃民，他们觉得全国所有的好大夫都应该到四川去为他们服务，却根本不明白，我一个小小的中医留在济南，能为多少老百姓解除痛苦？我走了，他们生病吃药又得去求谁？难道去求那些德国人的医院吗？” 吴小宝无法接话，他根本不懂这些大道理，只知道如果这些人抓走了方大夫，事情就变得很麻烦，惊动了日本鬼子，南方军和日本鬼子之间又有一场火拼，就更加得不偿失。 “方大夫，要不要躲一躲？” 方大夫一瞪眼：“这里是济南，我是济南人，凭什么要躲着、防着？就让南方军来抓我，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惊动了日本鬼子，他们也得死。” 吴小宝搓着双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他的见识，觉得应该躲起来，让南方军的人扑个空，最后无功而返，这件事也就躲过去了。 如果一味的硬拼，跟南方军硬碰硬，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方大夫，我可以去报告薛先生，你到泺源公馆去给他治病，暂时住在那里，大家就相安无事，南方军的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到那边去抓人，对不对？” 方大夫一声冷笑：“小宝，你根本不知道，我就是死，也不能去寻找日本人的庇护。这是咱们中国人之间的事，让日本鬼子参与，那就太丢人了。告诉你吧，我根本不担心南方军的人，只是觉得此刻的济南已经被日本鬼子占领，老百姓活得憋屈，我是大夫。就应该给他们治病，所以走不开。假如南方军真的为国家百姓着想，就直接带队杀回来，干掉日本鬼子，我心甘情愿为部队服务，你说对不对？” 吴小宝拼命点头，他觉得方大夫说的真是对极了，如果南方军和方大夫这样的医生联手，赶跑日本鬼子，那才是老百姓最期待的济南。 南方军的人物们只为自己考虑，那真是愚蠢至极，他们心里根本没有老百姓。 “方大夫，那你留在这里，人家上门抓人怎么办？” 当下，吴小宝把方大夫当成自己人，时时刻刻关注对方安危，只有这样，方小姐才能安心。 方大夫摇头：“你放心吧，南方军雷声大雨点小，从他们以前对付日本鬼子就能看得出，这些人一向就是欺软怕硬，没什么了不起，也许过几天日本鬼子全程搜索，他们害怕就先走了。” 既然方大夫说的如此肯定，吴小宝也就放下心来。 他甚至觉得，人家都是上等人，自然有解决办法，根本不需要他担心，就算是方小姐也养尊处优惯了，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受到伤害。 吴小宝宽慰自己，一颗心也就放下来。 “小宝，谢谢你来通知我们，丫环不懂事，不要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丫环小溪陪着方小姐从后面过来，脚下匆匆，一路顺风：“爹，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大夫摇头：“没事没事，刚才小宝过来只是送信而已。” 方小姐看到吴小宝，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仿佛眼里根本没有他。 吴小宝很不自在，只好站在一边。 “爹，就算有人上门找事，你可以报官，也可以找朋友帮忙。” 方大夫安慰方小姐，吴小宝只好告辞。 丫环小溪送他出来，没好气地说：“你这人就像乌鸦登门，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 吴小宝苦笑，他可不觉得自己像乌鸦，明明是一片好心，着急忙慌过来报信，却被人家嫌弃，也是真没办法。 他下了台阶，丫环小溪站在门口，还在盯着他：“下次你登门，最好找个良辰吉日，千万别动不动就来报信，全是坏消息，刚才把方小姐都吓坏了。” 吴小宝只好陪着笑脸回答：“实在抱歉，是我太着急，不过方大夫说了，根本没事，让方小姐也不用着急了。” 小溪哼了一声：“谎报军情——”随即，哐当一声关门。 吴小宝吓了一跳，他现在发现，自己虽然进了泺源公馆，但身份还是芙蓉街那个小混混，并没有提高多少，在这些有钱人的眼里，永远当不了大场面。 如此一想，他的内心一片昏暗，连脚步也变得蹒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