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明路

不知这是第几次醒来，饥饿，困倦，一次又一次睡去，一次又一次醒来，他几乎失去了思索，也不清楚是在梦里还是活着，一切没有变化。刚开始他还觉得手脚冰凉，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好像还有虫子爬过他的脸颊与脖颈，在指间黏附。 好像有个骇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那个声音像是一道鬼影在远处游荡，似乎在寻找什么。躲在暗处的他悄悄观察，不料还是被鬼影发现，如剑矛的双臂朝他刺来，鬼的身形在眼前不断放大，伴随那种恐怖的声音震耳欲聋。 一阵铁索碰撞声在地面愈来愈响，江曰午醒过来，清楚这是现实中，因为有一束光照亮了牢房，但等他再看过去时，只是一支火把的余光，却让他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他拼尽全力爬到了门口，不顾污秽双腿跪在石槽上，他抓着栅栏，竭力想看清楚火光，只看到那个老头在给别的犯人送饭，突然他觉得老头一下子在他心里不再是那个厌恶的死人样，仿佛有了一种救世主的身份。 他张开口，却觉得喉咙里刺痛得很，好久没喝过一口水了，也没力气喊出声了，他拿拳头砸向栅栏，却发现手臂无力地垂在石槽里，淹没在蛆虫里，但他并无不适，因为身体很快倒在地上。 眼看火光越来越小，他又想爬起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老头已经到他的牢房外，一瞬间江曰午哭出来，他突然有了力气，跪在地上求老人不要走。 老头像是看到了个相当有趣的场面，轰然大笑说：“在困境里，即使老夫的职责就是给你送蛆虫大餐，却无意间给了你光明，你仍是会感谢我？这本身就很可笑！” 他放下了木桶，拿着火把走远些，见江曰午连忙摇头，又笑着走回来说：“谅你多强的意志，倘若见不到光也只能绝望，连自杀的机会都不会有，可这束所谓的光，是被笼子外的人掌握在手里，明知他们挡下了你的曙光，还要舍弃做人的尊严去跪拜，去挥霍仅有的时光去赞颂，你年少轻浮，可理解了其中的真意？” “这则是光与暗的较量，如果你的人生黑夜漫漫，那随便什么光都是你紧紧握住的救命稻草，因它而感到希望，人生哪能是黑夜漫漫，不少人是因为仅有的黑夜而忽略了白天，同样，黑夜会蒙蔽双眼，身处于其中虽是一种磨砺，但它不是向上的阶梯，我们还需要在有光时不住攀爬前进，这样才能预测黑夜的降临，但天灾人祸难以避免，还是需要你看清自己，看清黑夜与白天，而不是让当时的黑夜永远成为你心中的沼泽” “人生而痛苦，老夫猜你这少年被打入诏狱，必然是皇室所痛恨之辈，你有过往，也有大仇未报的执念，可执念越强，最终它必然会让你失去理智，失去对事情准确全面的判断，你会变得目光狭隘，只看到眼前的仇恨，而放弃了对生活的感悟，老夫期望你可以放下仇恨，重新选择人生” 江曰午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自嘲似的说道：“重新选择么？我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有谁能来救我，我也无能为力了，我救不了谁，也活不成人样，只是…” 他怀着极大的愧疚叹了口气，朝布满黑暗的牢房里望了望，苦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被蛆虫吞没，也是一种赎罪罢了，人是这天地间最可恨最丑陋的存在，天地不容的人类，只会寻求一种自我意淫的说辞，倘若天地不仁，怎会滋养万物？无非人的出现让万物受到了威胁，而他们的罪孽深重，对自然演变的现象以为是天灾，对同类的争斗以为是人祸，殊不知文明一旦建立而起就开始导致自然的平衡被打破，最终一切都是要归为虚无的” “呵呵，可惜我这一生曾拥有光，她们如此耀眼难以直视，曾是那么好的存在，却突然消逝，留下的也仅有几段支离破碎的回忆，父母伴我最久，他们是我心中永远留存的光芒，他们自我出生就把最伟大的爱给予了我，可我到最后也没能回报他们” “也好，一家四口在下面也能见着了，可惜我曾不信宗教，现在也不得不相信鬼神之说了，毕竟这是一种希冀，用于安慰内心恰恰好，死之前图个心里舒畅，也算好死法” 牢房外的老头身上寒毛直竖，他从未听说过如此言论，仿佛面前的人思想远比魔教妖人可怕的多，至少他们在生人中划分敌我，此人直接认为人不应该存在。 老头喃喃道：“你是何方人士，难道你是远古兽族？不，如此异族也好色，血洗城池后留下俊男美姬，如此深仇大恨，你因何事入狱？” 眨眼间他的手穿过栅栏紧紧抓住江曰午的脖子，厉声说道：“你是何人，快说！” 江曰午快慰一笑，闭上眼说：“杀了我吧” “杀你？”老头看他没有反抗，也逐渐看清楚这厮不过在临死前讲了一派胡言，究其根本，是他本性懦弱，倘若真要寻死，也不至于在这牢房里待了有四天，依旧没有下定决心。 呵呵，老头松开了手，看他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压低声音说：“老夫也是爱莫能助，不插手诏狱的任何事就是老夫还活着的原因，手中虽拿着火把，可老夫同样身处黑暗，脱离了这个送饭的差事也是要死的” 他确定周围没人后，蹲在江曰午不远处说：“最多再过三日，你会被狱卒架出去，一般是当街示众后处死，至于死法有很多，到那时有皇室强者时刻在暗中避免有人劫法场，在这里，老夫还未曾听说过有人劫狱” 不久后周围又回到黑暗，再醒来后，江曰午觉得头重脚轻，起不来身，他开始发烧，待在泥洼里太冷，他不多想就把腐尸的烂皮扒下来盖在身上，然后缩在茅草堆里等死。 又过了几次醒来睡去，他再看向黑暗时，记不起自己的模样，仿佛他早已融入黑暗中，再也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他猜着时间，就盼着最后那一顿断头饭，还可以把这空空的肚子填饱一些，也不至于做个饿死鬼，到了底下又让母亲为他心疼。他记得自己好像曾是个凡人，在那边有一段美好的童年时光，有一个温馨的家庭，有过一段惊心动魄却也甜蜜的爱情，只是雨笙的脸变得模糊，在这些短暂接踵而至的梦境中，他只看到了父母，两位师父，以及那些发小。 或许他自始至终就没有真正爱过雨笙，或许曾经的经历在他心里早已根深蒂固，而雨笙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在现实中已经是梦了，而真实的梦捉摸不透，不被人醒来后在现实中回忆到，反之雨笙同样代入不到梦里。 他的后背像是被突袭而来的力推到了地上，整个头扎进了臭水里，只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身体也不见有什么活动。不知何时他平躺在地上，又有力气撑起上身，远远看到一束光穿过了过道，突然落在他的牢房外，只见一个身材纤细的人打开了栅栏。黑衣人来到他跟前，动作轻柔地抱起他，话语里听得到他的歉意：“曰午，我来晚了” 他莫大的委屈也只换来嗓子里咯咯哒响了几下，黑衣人拍着他的后背，泪水终于决堤，落在江曰午的脸颊上，他依旧不露声色说：“为师来晚了，今后只要有师父在，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鬼师闯进了层层把守的诏狱，同样不受阻拦地来到了建康城外，甚至一路追来的樽毓幽也没能拦下他们，只能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大发雷霆。 直到山林里一处溪水旁，鬼师放下来他，为他脱去衣服后用温水一次又一次冲洗他的全身，待一切打理好后，又给他干粮和丹药，褪去他的饥饿与病痛。 “师父”又被他救了一命，江曰午感动万分，又满怀愧疚，怨自己这样平庸无能的弟子遇到了这么个好师父，即使他在诏狱的粪水中浸泡了几天，马上该死去，师父还愿意冒险把他捞出来。 他看到鬼师身后突然跑来的小灰，刚抱住它，又看到一个崭新的布包丢在跟前，打开一看，果然是那些旧物件，剑也丢在他面前。 一时间江曰午对鬼师是感激涕零，哽咽难言，只剩泪水不住流下。 鬼师对他的感激没多说什么，倒是愤愤不平地说要给樽毓幽一个教训，江曰午哭了很久，一直哭昏了过去。 由于陈朝上下开始通缉江曰午，师徒二人赶往北齐，期间他高烧不退，加之食欲不振，整个人都是面黄肌瘦的，之前那个一米八的标致青年现在瘦得皮包骨头，一阵风仿佛都能把他吹跑。 他们落脚在梁州城的一处客栈，一旬差不多的时间，鬼师每天都来看望他，每次来必先表述想为徒儿传授神术，江曰午婉言谢绝。 他知道这天下五大神术无论正邪，都是些让人感到恶心的势力，便向鬼师打听除神术外，哪个宗门作风正大光明，掌握的幻术也高深莫测，重要的是，能容忍实力弱小的弟子留下。 鬼师面对他这样改弦易辙的行为表示尊重，所以他提供了一个远在中原东北，很少受世俗污染的宗门——太山派。 江曰午曾听说过这一宗门，只是太山派在南屿幻世录中评价不高，且位置偏僻，它的凡间幻杀队势力范围仅仅占据上海，也没多少话语权，便被归为二流势力。 “南屿幻世录？” 鬼师像是听到个稀奇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见他不解便说：“那本书只适用于幻术师协会高层中凡人出身的幻术师，在幻世，幻力哪里有虚幻一说呢？无非是充当一个误导的作用，抑制他们幻力的修炼，方便协会管理罢了” 哦，江曰午立即哑声，他心中的想法早已有之，那就是从头再来。听鬼师这么说，他更加确信下来，书中的误导已经让他丧失与别人同等的基础，可能在未来的交锋中导致他丧命。 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他越发觉得置死地而后生不只是需要实力，更需要一种心态，一种脱困的意识。 有没有勇气与运气从头再来，那次在血水洞下，他丧失了全部幻力，却又失而复得，失去的时候虽绝望，但拥有的时候无法倾尽全力，这更让他感到耻辱与悔恨。 在鬼师目光的注视下，他决定了，就要去太山派从最不起眼的弟子干起，让这身虚浮的实力被埋没。他不能被仇恨遮眼，只需要一颗真正渴望实力的心让他成为强者，他甚至觉得，现在的他就只该是个幻术师，最多是真幻术师，哺育式的提升实力只让他自命不凡，甚至会害死他。 见弟子站起身，一扫之前的萎靡不振，那副病容似乎也消失了，鬼师欣慰地笑着问：“江曰午，你真要这样吗？” 他透过窗户，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随意看了几个人的面容就以为自己领悟了人间百态，看什么都觉得是在推动他坚定信念，等到再看向师父时，他点点头说：“鬼师，弟子要去太山派，您或许也知道河内的事，弟子与一些人有深仇大恨，给弟子两年时间，因为两年后弟子不得不去面对魔教主族，到时若没有让他们正视的实力，连一场交易都没有话语权，不是弟子违背师命，实属无奈，倘若两年过后弟子还能侥幸逃生，愿为师父尽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