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6.牵起的手

早上10点，许鑫进了《剑雨》的播放场次。 凭心而论，这片子真的不差。 主要是那股武侠的味儿很足，以观众的眼光来讲，这片子虽然剧情略微有些薄弱，但确确实实很好看。 尤其是那个戏法师的绳子，看的许鑫那叫一个惊喜。 那绳子往天上一甩，人爬上去的画面，是真的让他眼前一亮。 至于那个罗摩遗体，和老太监想成为男人的故事……其实倒不用在意，毕竟反派总是需要一个执念的嘛。 更何况，大s的身段瞅着也真不错。 可就是不太敬业。 你要会拍你不能多拍点？ 但不管怎么讲，片子是真不错。 在他眼里，导演应该是很喜欢佛教文化，或者本身就是信佛之人。 《剑雨》的整个内核，其实就是两个字。 度化。 或者拆开了说，到底是度人，还是度己。 里面游本昌老爷子那段台词，以及金仕杰扮演的李鬼手，还有那到处充满了佛学精典味儿的因果循环之论，都证明了这片子的优秀。 看的许鑫大为满意。 这是一部真正的充满了武侠味道，并且涵盖着宗教里一些妙知论典的作品。 完美的套上了江湖爱恨仇杀的外壳，把佛学的命题展现给大家面前。 真的挺不错的。 2小时的时间结束，12点了，从电影院走出来的他冲旁边的艾晴问道： “今天咱们吃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拿出手机，打算把入场前调整成静音的手机改成铃声。 可把手机刚拿出来，忽然一愣…… 十多个未接，十多条信息。 一看未接来电，有钟长友打来的，有杨蜜打来的，还有齐雷、包括几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而信息除了钟长友、杨蜜、齐雷这些人外，同样都是一些陌生号码。 开头都是自我介绍，我们是xx杂志，从谁谁谁那得到了自己的号码，方不方便接受采访。 要知道，这是许鑫的私人号码。 可不是工作号。 他没经纪人，也没什么团队，通常情况下有人找他，要么是打电话到杨蜜那，要么是找到公司那边，私人手机号码真的很少有这方面的消息。 “？” 什么情况？ 带着疑惑，许鑫点开了杨蜜的对话框： “大哥，你就吃个披萨都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我真服啦。” “好多人找你，我能推的都给推了，推不了的也推到了萌萌的手机上，你在那边看着约时间。” “这件事办的不错，回来好好奖励奖励你！” “诶嘿~” ？？？ 阿杨，你在说沉磨~ 他一头雾水，这时，苏萌也说道： “许哥……我刚看到蜜姐打的招呼。这边有……1、2、3……11家媒体都是从公司那边推过来的，要采访你。” “啊？” 许鑫更懵了。 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偏偏他压根不知道咋回事。 他赶紧退出了和妻子的聊天框，接着看到了齐雷的： “采访真棒，厂里刚开完会，已经定了，无论能不能拿奖，12月23号0点，《山楂树》踩着圣诞节的点上映。” “这边就去定档，放心吧。” 采访？ 你说的哪一出？ 我参加了好几个呢。 然后他找到了钟长友发来的信息。 “许导，好多意大利的媒体都希望能采访一下你。” “你在《南方周刊》的采访忽然火了！” “《剑雨》看完了回复一下。” “许导，这几天可能会有很多记者过来，咱们得注意一下。意大利的媒体可比咱们国内的麻烦多了。” “许导，看完电影后给我回个电话。” 几条信息下来，许鑫已经是满脑子问号了。 什么叫《南方周刊》的采访忽然火了？ 他纳闷的拨通了钟长友的电话。 而电话几乎是秒接通： “喂，许导，你们看完了！？” “对啊，钟哥……什么情况？我看不仅仅有你，还有其他人给我发信息，咋回事？” “是这样的……” “……” 大概一分多钟后，听的满眼蚊香圈的许鑫试探性的总结道： “也就是说，这采访被人引申出来了一个……披萨饼不加菠萝的话题，在国内火了。” “对。” “意大利大使馆那边发文感谢我？” “对。” “然后这边的媒体知道了情况？” “对！而且是非常迅速的反应了过来，可能他们觉得这件事他们特别有面子，能让咱们十几亿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反应的非常快！我刚才已经接到了很多电话了，都是想采访一下咱们。” “……” 许鑫下意识的挠了挠头。 明明就一天…… 可为什么感觉发生了好多事情的样子？ 这…… “许导，你们现在回来么？” “呃……刚打算去吃饭。” “那吃完饭咱们在酒店碰头吧？这种事情是好事啊！许导，有了媒体宣传，威尼斯这边一定能增加电影放映场次，咱们拿奖的几率可能要更大一些！” 钟长友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可没来由的，许鑫想起来了一个事情。 那就是那句“大热必死”…… 应该……不至于吧？ 电影节的评审团队看的还是影片质量，观众和影评人的口碑对他们来讲不见得有参考意义。 不过这话他没说。 犯不上。 应了一声： “好，那我吃完饭就回去。” 电话挂断，在苏萌和艾晴那好奇的目光中，许鑫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后，苏萌已经开始拿手机看微博了。 而艾晴也点点头，颇有些感叹的说道： “作为美籍意大利人，我能理解这种感受。自己故乡的文化被异国所认同……更何况是能被这么多人认同。许导，谢谢你！” 她满眼真诚。 可许鑫在被她感谢的时候，脸上却全是莫名其妙的神色。 不是冲着她。 而是本身这件事就有些离谱。 他只是把他看到的，收获的东西讲出来……谁知道怎么忽然就掀起来这么一场风暴了？ 神奇的意大利…… …… 午餐的选择最后被放到了一家名为“alvo”的小餐馆。 它就挨着鱼市，按照艾晴的话来讲，这里有着全威尼斯最新鲜的食材。 也是最正宗的本地味道。 两天的接触，艾晴也知道许鑫想要看到、吃到、体验到的是威尼斯最传统的那种文化。 所以游客也好，一些中产以上的阶层去的也罢，那些餐厅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中。 要去，就去吃当地人日常的食物，感受这座水城最平凡的生活。 中午的饭口儿，餐厅里人还挺多的。 许鑫一开始还担心自己被人认出来。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这家小酒馆都是本地的客人，几乎看不到什么外地面孔。 两个亚裔脸孔来到这确实被人围观了不假，但许鑫看到这些客人的打扮就知道……他们应该都是白天有忙碌工作的人，有人甚至还在这大晴天穿着雨靴。 想来都是附近市场上的人。 而且看其他人桌上的菜肴，也都是量大，但卖相略微粗糙的那种。也没有一路走来，看到不管是咖啡厅还是餐厅户外座椅上那些喝着酒，一边比划手势一边闲聊天的人们那么悠闲。 普遍的都是闷头吃饭，把饥饿体现的淋漓尽致。 许鑫他们的到来，这些人也只是看了看，便继续埋头干饭。 就像是国内的苍蝇馆子，来到这好多人都是为了填饱肚子……威尼斯电影节与这座水城的劳动者似乎并不能发生什么交际。 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 就在许鑫三人落座后，艾晴就把目光放到了餐馆柜台上方的电视机那。 电视机的声音与餐厅里刀叉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甚至有时候还要盖过刀叉的声音。 艾晴没见过威尼斯大学门口卖披萨的小吃摊老板。 所以，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电视上接受记者采访的人就是给了许导启发的那位。 可她听着里面的采访内容后，脸色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 “许导。” “嗯？” 正用“瞟”的方式，观察着旁边……看上去要么是叔侄，要么是父子的俩个手指关节粗壮的意大利人在狼吞虎咽吃饭的许鑫回过了神来： “怎么？” 艾晴没说话，只是指了一下电视的方向。 “唔……” 许鑫跟着扭头后忽然一愣： “咦？……他不是……萌萌，是那家店的老板么？” 正研究这家店的菜单，一边拿手机输入这些单词想看看什么意思的苏萌也抬起了头。 她也愣了一会儿，用力点点头： “是他，是他！许哥，就是他。” “……” 许鑫好悬跟着唱出来那句“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心说这时候你唱什么歌？ 然后就观察着站在醒目的小吃摊招牌前，那个抽烟都要带手套的意大利老板对着记者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很快，大概是二三十秒之后，采访结束。 俩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艾晴。 “他说……他大概能猜出来许，也就是许导，以及其他人是来这边参加电影节的游客。说你似乎对意大利美食并不了解，你的同伴，也就是钟哥就问他有没有和必胜客口味差不多的披萨。他一开始感觉到冒犯，可你的眼神很特别……” “……” 许鑫嘴角一抽…… “所以他就说要给你一份完美的玛格丽特披萨。然后他只是遵循了祖母留下的传统玛格丽特披萨的做法给你吃。你看起来很满意，又把披萨推荐给了你的朋友。 一共买了4份披萨，但他只收里三份的钱。他说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客人，传统的意大利披萨是最美味的披萨，他不要钱，而是把你当做朋友来招待你。 这是意大利人的传统，如果下次有机会见到，他会请你，还有那位美丽的女士到家里做客，吃他妻子做的菜，相信你一定会更加喜爱意大利传统的食物……” “……”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艾晴的翻译，他有种意大利人是打算拎他出来树立典型的既视感。 明明我只是第一次吃不加菠萝的披萨而已。 谁让俺家那败家娘们吃披萨就喜欢吃必胜客海鲜至尊呢…… 压根就不给我机会点其他披萨啊。 可这怎么……就忽然肩负起来“中意友好”大旗了？ 偏偏自己还不能反驳。 万一他要是说个什么“其实那披萨味道一般”或者“我对意大利美食没兴趣”之类的…… 现在这群人有多爱他，那到时候就多想弄死他…… 况且，大哥你为啥请我和那位女士？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啊这…… 隐约后背有些发寒，似乎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他满眼古怪。 最后点点头： “好吧。” 应了一声后，他脑子里蹦出来了一个念头。 这采访……最好别让自家姐姐看到。 不然真容易引起误会。 以后得跟神仙姐姐保持点距离，万一传出点绯闻啥的可就完蛋了……话说《山楂树》应该也结束了吧？ 不知道刘姨看了这部电影，是什么评价？ …… 9点。 马里布兰剧院门口。 刘晓丽站在人群中，看了看前后的队伍，说道： “这些都是看咱们电影的人？” “对。” 刘一菲点点头： “威尼斯的展映才放在电影院里面，并且他们这边的电影院规模也不大，那些惊喜影片，以及其他非主竞赛单元的电影，都是在电影院里面看的。 为了表示对主竞赛单元的尊重，所有主竞赛单元的电影轮播，都是在威尼斯这些历史悠久的剧院里，或者一些符合条件的大型场馆里播放。固定时间，固定场次。” “……” 刘晓丽点点头表示明白后，忽然有些感慨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 “怎么啦？” “……没事。” 对女儿摇摇头，她继续站在队伍中等待检票入场。 就在今天早上，钟长友又让人送来了最新的关于《山楂树》的评论。 《山楂树》的评分再次上涨了0.1分，已经和《黑天鹅》持平了。 并且，评价总人数超过了4000人。 而《黑天鹅》的评价人数是7000人。 可以说，就含金量而言，7000人却维持了两天8.8分的《黑天鹅》，与第一天开幕是，只有不到100人评分的8.7，到第三天4000人给出的8.8…… 不能说谁的更高。 但至少证明，两部电影在观众的受众口味与艺术审美上，已经是站在同一水平线了。 并且，今天还多了一份数据。 是威尼斯电影节的论坛上面，影迷自己发起的投票预测。 其中“最佳女演员”这一项上面，女儿能夺得最佳女演员的票数，是82票。 排名第三。 第一名是娜塔莉·波特曼，179票。 第二名是亚里安妮·拉贝德，95票。 虽然看上去娜塔莉波特曼一骑绝尘……要是单纯以这个票数而言，好像最佳女主角已经拿定了。 可是……要知道，那是好来坞啊。 作为59年生人的刘晓丽身上其实同样有着那一代人的毛病，固有思维之下，在一些国内和国外的比较来临时，她同样也会有着一份心虚。 这是时代的烙印，毕竟在他们成长的经历中，美国也好，好来坞也罢……他们的强大真的是别的时代的人无法理解的存在。 就好像现在和年轻人聊苏联，大多数人对苏联强大的认知，也只是停留在纸面上而已。 根本就不了解那个动一动念头，就让大家不得不挖防空洞，广积粮的国度是何等的可怕。 所以，此时此刻带着这些许的不可思议，她不自觉的就在想…… 自己的女儿，怎么一下子就能和那些好来坞巨星……拼一下了？ 其他的就更别提了。 如果说第一天的评论，是肯定许鑫的风格。 那么这第二天的评论里，自己女儿的演技就已经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甚至……虽然她内心里依然承认有些夸张，但看到有人拿女儿和当年的龚丽在威尼斯掀起的那阵东方风暴时期来相比较…… 她的内心就像是冰火两重天一样。 冰的那一方不停的在提醒她：醒一醒，就算在怎样自信，茜茜现在的成就也好，演技也罢，也无法和顺应时代而生的龚丽做比较。 可火的那一边听到这话后，就会不停的撩拨着她：龚丽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龚皇的！茜茜这潜力，以后肯定有机会超过她！ 只能说，这个威尼斯电影节…… 说是纯粹的电影氛围也好，说是比赛机制也罢。 让所有电影作品与人，都拉到了同一场战斗之中。 好来坞巨星也好，国内演员也罢，大家都有着相同的机会。 而在这个公平的机制下，刘晓丽此时的心情，复杂的如同一杯特调的酒。 根本无法分辨出来是什么滋味。 纸面上，女儿似乎和娜塔莉·波特曼……至少在电影节期间，站在了同一高度。 可内心里却始终觉得心虚。 异常复杂。 可又异常渴望。 理智告诉她不可能的，可感性又提醒着她还有个万一呢…… 万一…… “妈，走了。” 忽然，刘一菲的话把她从那种纠结的梦境中拉离了出来。 看着开始前进的队伍，刘晓丽如梦初醒一般跟了上去。 一路检票，入场，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在周围一圈意大利语的攀谈之中，很快，灯光暗澹了下来。 刘晓丽无比专注。 她不想错过任何女儿在这部作品里的表演瞬间。 很快，一辆长途小巴车缓缓驶入车站…… 开启了一段两个小时的旅途。 这段旅途中，刘晓丽发现有着太多太多自己熟悉的一切，上山下乡、知青插队…… 这些回忆与画面飞快的把她拉近了电影的世界之中。 看着静秋与老三那青涩的恋爱萌芽，她会发出如同姨母一般的微笑。 而看到分别时，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却已经品尝到了那一抹遗憾的苦楚。 当看到村里集体看电影时，往昔那一幕幕自己亲身经历的童年回忆又会开始翻滚。 而当听到那首《belciao》时，她会不自觉的低声吟唱。 一切一切的情绪，积压到顶点之后，在看到那超广角镜头的生死分割之河时，化作了决堤的泪水，汹涌而出。 最后，又在影片的最后一段得以抚平。 与那悠扬的口琴旋律化作了山楂树上一朵朵涵盖青春与过往的纯白之花。 然后被那骤然亮起的灯光所惊醒。 仿佛一梦黄粱。 电影结束，散场。 人群四散而出。 坐在椅子上的刘晓丽就这么盯着屏幕，久久不发一言。 直到刘一菲低声说道： “妈，我们走吧？” “啊？……哦，好。” 如梦初醒的妇人点点头，擦了擦还残留着红痕的眼角，所有的情绪化作了骄傲。 这是我女儿的作品！ 电影作品！ 不是《功夫之王》那种交易而来的片子，也不是《风声》那种昙花一现的演出。 我女儿！做主角的作品！ 优秀、好看、生动传神……一切辞藻都不足以表达此时此刻她内心的骄傲。 词穷的她只能在起身后，跟着女儿往影院外面走。 剧院的灯光虽然明亮，可座椅下方的通道却稍显黑暗。 虽然不算吃力，但刘晓丽走的有些空。 黑咕隆冬的也看不到路和台阶。 在加上此时此刻的心绪澎湃，让她的步子尽显虚浮。 而就在这时，忽然，刘一菲把手伸了过来： “妈，我拉着你。” “……” 刘晓丽一愣。 不知为何，耳边却响起了一个稚嫩女童的声音： “妈妈，你拉着我好不好。” 而顺着这声音，她的本能让她把手搭了上去。 就像是在当初听到了那个稚嫩女童的请求时，她给出的回答一般： “好~~茜茜拉着妈妈的手这样就不怕摔倒啦~” 在把手递上去后…… “这样就不怕摔倒啦。” 已经长大成人，出落的落落大方，更是无数人梦中仙女的女孩…… 攥着妈妈的手，如是说道。 于是。 无声沉默的母亲跟在女儿的身后，泪如雨下。 作为女儿的茜茜长大了。 而作为演员的刘一菲…… 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