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对手

从拘置所走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 阳光特别刺眼。 北原和宫川都走在路上，两人没有说话。 他们都清楚这一战要面对的压力和对手。 外面早已是满城风雨。东京的每个警署，每天都有大量的被害人，要求警方加快速度，搜查麻生名下的山湖资本的财产下落。 这起非法集资案件，更是占据各大新闻报纸、周刊的头条。 朝日新闻直接就以“史上最大的骗局”作为标题。东京的官员，一再出面安抚愤怒的市民，答应他们一定会为被害人挽回损失。 宫川十分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们提出无罪辩护的观点，恐怕，就要站在全体国民的对立面。那个时候，估计全国的媒体，都会痛骂他们。 裁判所固然是中立超然的地位。 但是，不受舆论影响的人类是不存在的。 曾经有过一个玩笑般的语句来描述法官断案：法官对你的判决，取决于他早上吃的早餐，有没有引起他肠胃的不适。 虽然这种说法非常夸张，但也道出了实情。 法官也是人。 只要是人，就会受到感情的影响。 上车之后，宫川的心情仍有隐隐不安，她看向北原：“这次，东京高等检察厅出庭的检察官是高田检察官。高田检察官可以说是检察界内，赫赫有名的资深前辈了。我父亲和我说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东京高等检察厅副长的人选就是这位高田检察官了。” 北原点了点头。此时的北原，恐怕不会想到，这一次的对手，高田检察官，会是那个组织的成员。 “哪怕是为了他个人的仕途，他也一定要把这个案件办成的。”宫川说道。 “高田这个检察官，应该很难对付。”北原开口道，“在这次案件中，检察厅破例允许被害人遴选出代表律师，一起参与出庭。” “什么？！”宫川听到这个消息，露出惊讶的神情。 在涉众型的经济犯罪中，一般被害人的律师代理权，都会被否定。 只能全权都由检察厅来进行负责。 虽然法律没有限制被害人的权利，但这种对被害人律师的排斥，在某种意义上是追求稳定的结果。 然而，这一次，高田却反其道而行之，破例允许被害人代理律师，一道出庭。 “被害人的代理律师是谁？”宫川追问道。 “古屋纯平。”北原回答道，“他是赫赫有名的民权派律师。古屋律师主要活跃在两个方面。第一个领域，是代理了大量工会针对企业的起诉案件。从劳工标准到安全生产，各类案件都有。” 第二个领域，是代理许多涉及金融领域的群体案件。比如，之前九州的一家地区性银行，在储户不知情的情况下，诱导储户签署了保险购买合同。古屋律师就代理储户集体，对金融机构发起诉讼。” “可以说，古屋律师是任何大企业、官员，看到都为之害怕的存在。”北原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宫川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不妙，“这次我们的委托人可是东洋银行的前官员……” “没错。”北原继续说道，“估计古屋律师会紧咬住这点不放，把这个案件渲染成是金融监管体制内外的人员勾结，是上层对民众财产的巧取豪夺。古屋律师，应该对这种技巧烂熟于心。” 宫川越来越感到不妙，“这个案件本来舆论就不利于我们。如果像古屋律师这样的人，将本就愤怒的民意，再添一把火的话……” 宫川已经不太敢想象这个局面了。 “所以高田检察官，就是故意的。”北原说道：“本来被害人的代理律师在身份认可上就有困难。毕竟如此众多的被害人要推选出有权代表，然后有权代表才能委托律师。这样一个程序要顺利进行，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然而，高田检察官，不仅仅认可有权代表的合法性，还特地引入了古屋这样一位民权派律师。说明这次，他作为检察官，也想借用滔天的民意，来赢得这场案件。” 北原越说，宫川就感到心像是沉到了谷底。 一个是精英检察官。 另一个是民权派律师。 如果这两位在法庭上携手的话，几乎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案件的唯一转机，就在于法官了。”北原说道，“这次案件的主审法官是山城佳代子。” “她能有利于这个案件的审理吗？” “山城法官是从最高裁判所调任下来的法官。”北原说道，“之前因为东京高等裁判所的须贺法官意外病逝。而又没有满足能够拔擢为高等裁判所法官的人员。因此，山城法官临时从最高裁判所调任补缺。” “有些意外，山城法官并非是从事专门审判金融案件的官员。”北原说道：“她本身是宪法学者。早年是庆应义塾大学的资深教授。后来入选为东京高等裁判所的法官。再之后因为她突出的学术声望，还有案件办理的实绩，被拔擢至最高裁判所。” “之前，她最知名的一个案件就是GPS搜查违宪审查案。即警方在未取得搜查令状的情况下，对嫌疑人采用GPS定位的行为，是否违反宪法第三十五条，"任何人的住居、文件及财产，不得在无正当理由且未取得令状的情况下被侵入、搜查或扣押。"” “山城法官做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判决。即判决警方的GPS定位措施违宪。在未取得搜查令状的情况下，不得使用GPS定位嫌疑人的位置。” “从过往的学术著作来看，山城是一位宪法的“原教旨主义”者。她坚持法官对法律的解释，必须从文本的原始文义出发。哪怕按照原始文义会得出荒唐的结果。” “比如说，机场安保法规定的，任何人不得在机场的仓库内进行滋扰举动。但是，这个如果严格按照这个法条，如果行为人在机场，但未在仓库内，是否就能做出滋扰的举动？这里如果按照原始文义解释，就会得出一个荒唐的结果。” “然而，山城法官认为——法治原则要求我们必须尊重法律文本，哪怕结果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