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最后一剑(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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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出剑!” 薛正阳的心声几近咆哮。 他听不见来自鱼剑的心声,却也能感觉到江河的犹豫: “再不动手,等到燃料用尽,鲤国的一切就都完了! 到时候你所在乎的所有人,乃至于顾姑娘、顾姑娘所在乎的鲤国、在乎的亲友、在乎的一切—— 这一切都会彻底化为乌有! 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的声音便回荡在江河的耳畔,但此时此刻的江河,只是静静看着手中的鱼肠,仿若将薛正阳的声音抛之脑后。 明明只是忽然一刻。 可在江河看来,他的思想却已经交织了好久。 “死剑……” 他很清楚死剑的用法。 更清楚死剑的代价。 当年他还在青玄观修道之时,为求活命,最终以死剑彻底结果了青玄子的性命。 那一刻仿若历历在目。 可当时的他,所图谋的不过是‘活命"而已。 正因他想要‘活命",正因他不动用死剑便会真的死去,所以他才可以在绝境之下,毫无顾忌地动用‘死剑"。 因为没了性命,便没了一切。 可如今的境况,却与当年迥然不同。 他根本毫发无伤,他有大把的退路去救下他所在乎的人—— 正如他曾经那个,带着所有人都离开这片土地的计划。 他根本不会死,又谈何‘求生"的欲望? 他深知自己无法带着所有人都离开。 但他或许可以带着他所在乎的人走。 至于剩下的这个国家,这个国家里的百姓,纵使全部葬送在此,又真的重要吗? 江河扪心自问,他突破到地境的速度虽然相当迅速,但却也都是打生打死一路拼杀出来的。 尤其是突破地境之时,他拼死消化三道天劫,更是险象环生,又已然衍生出第二个莫名人格…… 甚至因为意识的侵蚀,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轻易的汲灵修行,倘若想要再恢复到如今的境界,又不知要花费多久的时间。 几年,十几年? 他不知道。 鲤国、百姓,他真的在乎么? 他不过是在乎其中的很少一些人而已。 自己一路拼下来的修为,为这微不足道的百姓、国家就此葬送在此,真的值得么? 一瞬间,时间好似就此停滞。 在炙热的烈焰上,在穹顶的云层下,在灵剑的哀求前,江河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自己初至青玄观时,因为初出茅庐而迫不得已的胆战心惊。 他想到了自己来到鲤国之后,因为怀念留连而难以忘怀的亲朋好友。 他想到了自己踏进这个世界,因为实力弱小才费尽心思的处心积虑…… 江河以为,只有这些便已然能够成为判断的依据。 可他很快便发现他错了。 他想到了这些,也认可了这些—— 这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一直经历的,遗忘不掉。 可他真的只经历了这些吗? 他明明遇到了很多人的—— 他明明遇到了那个哪怕是死,都要凭着执念拖着尸身告诉自己快逃的傻师弟。 遇到了总爱喊自己江哥哥,险些因浊仙而失去父亲的安家小姑娘。 遇到了受尽折辱却忍气吞声,无论如何也要把救命恩人的家书带回家的王胡来。 遇到了一心想守护在乎之人的鱼幺幺。 遇到了呕心沥血、为国为民的鱼玄机。 遇到了至今还在动用心火的薛正阳。 遇到了顾青山…… 他明明已经遇到了那么多人。 那些他在乎的,在乎他的,早已因为这个狭小却富饶的小国,而彼此产生了联系。 他们明明都是那么在乎这片土地。 而在乎着他们的自己,又真的能够将它就此割舍么? “真的能够么?” 江河扪心自问。 脚下的污浊却要临近风眼的边际,它们狰狞的触须开始胡乱摇摆,似是在为即将脱困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耳边仍是薛正阳的呼喊,江河没料到至今他还能以嘶哑的喉咙如此中气十足的呼唤自己。 鱼剑恳求道: “江河,拜托你。” 江河自嘲似的笑了。 那抹笑容不易察觉,却仿佛彻底打开了他自我封闭的心匣。 他忽而纵身一跃,化作一道剑光直冲头顶的云霄。 穿过层层浓密的云雾,豁然开朗之际,竟是已经飞过了祥云。 彩云之上,仍有夕阳弥散烟霞。 映衬鱼肠剑身,更有流光满盈。 可只是忽然一瞬,他脚下的那口飞剑就被突兀地装进了袖间。 失去了飞剑的依托,可却有惯性承载着他的身躯,仍然向着更高高攀。 只待抵达了他力所能及的顶点,便矫健地在云海之上打挺腾挪,调转了首尾。 恰如一条腾跃龙门的锦鲤。 以云为海,以心作门。 飞剑出云海,死剑开心门。 他剑举头顶,灵气磅礴。 从天而降,蓄势待发—— 或许对于死剑的代价,他曾有过一时的迟疑。 他自诩异乡人的身份,从来只当自己是这长存小国的过客。 但既是历经了千帆同流渡,又哪有可能滴水不沾身。 当他所在乎的、在乎他的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热忱奉献给了片名为‘国家"的土地时…… 他真的还能以这‘异乡人"的身份束之高阁,满不在乎么? 他不能。 正因他在乎的每个人,都在乎着这片国土。 他才更要拼尽全力地去守护这片土地。 因为‘活着",是有上限的—— 他想活着,他想好好活着,他想他在乎的人能够活着,他想他在乎的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 而这仅有的机会,如今就把握在他的手上。 代价,不过是他那一身微不足道的修为。 修为尚可续,亲人无再来。 他已经因意外,而失去过一次他所在乎的。 便不想让他现在所在乎的人,与他体验一般的失去。 散功又何惧,执剑斩敌胎! “铮——” 剑鸣犹如龙啼,忽而响彻整片天地。 凡间的子民随声抬头,四下驻足仰望。 “隆隆!” 只见苍天之外,云开雾散,忽有惊芒一剑撼天动地,垂下一条银白的剑气长河,犹如斩碎了凌霄! 这从天而降的一剑,映衬起的赤霞与红炎,绽开了流光,散下了溢彩。 好似跨越了古今,沿袭着来自千年前的剑气! 它贯破了云巅,在穹顶划出一道天堑的剑痕。 它斩上了红炎,荡清了剑下所有的污秽尘埃。 那雪白的剑芒贯穿天地,恰如银河的剑气倒灌炽焰当中!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惊鸿一剑下无所遁藏! 被斩破的赤火扭曲溃散,妄想逃脱的污浊挣扎地荡起细密诡谲的触须,嚎叫起恐惧的悲鸣! 它们也在恐惧死亡! 可纵横的剑气要将它们如水的身躯尽数切割。 纵使妄图故技重施,让破碎的身躯融合一处,也难挡剑光的消磨! 这埋藏在鲤国深处的千年一剑,竟似要将这污浊的‘存在"也斩灭殆尽! 粘稠的泥浆分明被那剑芒扫作了齑粉,融入了席卷天地的赤炎当中,化作了它焚烧下的燃料。 致使唯有四散在天地的流火,在剑下分割出滚滚如龙的炎流! 霎时间,天光大作。 继而有,地震轰鸣。 一阵凄厉的悲鸣在剑光下仿若人声,还在嘶吼着悲愤的执念: “报——仇——” “报……仇……” “报。” “仇。” 便似被剑气划破了音浪,使得哀声渐止。 惊惧之余再看穹空,已然再无遮天蔽日的泥浆,更无悲声哀鸣的邪祟。 唯有曙光透过云层,笼罩这震颤的大地。 百姓诚惶诚恐,倒头便拜—— 无需外人向他们解释。 他们心中十分明白。 或许,他们又‘幸运"地,度过了一次劫难…… 而遥远京城之外,那天堑云层下的烟尘散尽之地。 江河已浑身脱力,瘫倒在一片焦褐的废墟之中。 这从天而降的一剑耗尽了他的心力,如今的他,只能任由自己倒在剑芒所侵袭后的土地—— 他目之所及,唯有似陨石轰落的深坑,那滚滚蒸腾的热气之下,亦有纵横在深坑的剑痕,彰显它曾经的余威。 “这便是……江宗主的一剑么。” 江河心有余悸。 他强忍着脱力的虚弱,用颤抖地指尖动了动手中的长剑。 可那长剑却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心中五味杂陈,却连叹气的力气都好像失去。 可隐约之间,江河觉得自己眼前似是出现了幻觉。 仿若海市蜃楼,有些许破碎的灵光,在他的眼前悄然变化。 灵光里,好似映照了一个稚嫩的少年。 他手拿木剑,抹了抹自己淌血的鼻子,有些执拗地冲着眼前的中年人叫嚣道: “父皇你等着!等我上了仙山学了剑法,肯定跟你再比划一场,到时候定让父皇在大庭广众下不来台!” “你这臭小子,口气真不小。但是你老子我才多大点本事,你上山学剑就为了打败你老子,未免也太没追求了点吧?” “谁说的!都说山上的仙人能御剑飞天,多帅啊,我也要学!到时候‘嗖嗖"两下就能从山上飞下来,还能带父皇母后一块儿去去世外的天地好好瞧瞧!” “这还像点话,算我和你娘没白疼你。但到时候你就带着你娘出去玩好了,爹爹这才刚当上皇上,百姓现在饱受战乱,孤苦无依,边境还要防范别国虎视眈眈,可没时间陪你出去玩。” “这算什么!等我哪天成了一代剑仙,看谁还敢找咱的麻烦。看我不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永远没胆子冲咱鲤国叫嚣!” “那咱们可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你这臭小子成了剑仙,可得好好保佑咱们鲤国啊,不许忘本,听见没有!” “这还用你说啊,不信我们就拉钩!” “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 “谁变谁就是一辈子王八蛋!” “剑儿,你这小小年纪怎么出口成脏,是不是你爹教给你的!” “母后,就是爹爹教的。” “嘿!你小子……” 那眼前的灵光渐行渐远,散在了天地之间,但眼前的画面却莫名变换。 一处密林里,似乎有一个双马尾的少女正持着长剑轻声嘟囔着: “钻牛角尖怎么还真给你钻出名堂了。 没脸面对你爹,结果就自己钻出了片小天地来?真是能耐的你…… 罢了,你不愿守着你爹的墓,为师也不强求你。 虽然为师不认同你,但到底是师徒一场,今日前来为你鲤国送剑,看你鲤国破敌,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不过—— 不认同归不认同,为师还是希望,你这臭小子,能有如愿的一天。” 那灵光再度远去。 似是仅剩下了最后的残余。 江河无法再看到什么。 耳畔,唯有萦绕最后的低语: “愿以我血铸三剑,庇佑大鲤一千年。 父皇—— 孩儿……没有食言。 师父、宗主、江河…… 鱼剑,谢过成全。” 江河转而笑道: “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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