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无忧不无忧

无忧明月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还只是一个年幼的女童，身处同这神农山相似的密林，旁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老妪借着火光，在纸上写着什么，时不时看向无忧明月，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但无忧明月每被老妪看一眼，就要与老妪再隔开更远的一段距离，她始终将头埋在膝盖上，像是一只受惊的野猫。 老妪看着无忧明月问道：“明月，还冷吗？” 无忧明月默不作声，只是摇头。 老妪又道：“你不说，师父也知道你冷。来把这煎药喝了，会好受一些。” 老妪从包中取出一只小碗，将身前药炉中的汤药倒入碗中，递给无忧明月，却被无忧明月直接打翻。 “不要碰我！碰我的人都会死！你离我远一点！”无忧明月捂着头大喊着。 老妪没有生气，只是拾起地上的小碗，又重新倒了一碗汤药，说道：“没事的，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医生，没那么容易被你这小毛丫头毒死。” 无忧明月瞪着神医孔素：“就算这样，这天下的大多数人还是会被我毒死。爹不要我，娘也不要我，没有人会爱我！” 说着说着便有豆大泪珠顺着无忧明月的脸颊滑下，孔素见状心疼地将无忧明月揽在怀中。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自出生起第一次感受如此温暖的怀抱，无忧明月硬是没能挣开这位年逾百岁的老人的手臂。 无忧明月的耳边传来孔素的声音：“为师带你离开无忧家的时候本想将你姓氏无忧去掉，但无忧二字又有极好的寓意，也就留了下来。但此无忧非彼无忧，为师为你留下无忧二字，是希望你今后的每天真能无忧无虑地活着。明月，你听着。不论怎样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要活得比谁都快乐，谁都开心，让无忧家的人看看你无忧明月就算被他们抛弃也一样能活得很好。” “可我这样的人，注定要孤身一人，真的能快乐吗？”无忧明月哽咽道。 孔素轻抚无忧明月的头发：“傻孩子，怎么会孤身一人呢。此时此刻，为师不就陪在你旁边吗？” “可是师父您也老了，会……会……”无忧明月没能说下去。 孔素倒也不避讳，笑道：“没什么，为师的岁数也的确不能陪你走完一生，注定会先你而去。但为师最后的这段时间，会想办法解决你的玄霜毒体。” “我体内的毒真的能解吗？” 孔素此时虽然是在安慰无忧明月，但也不忍心欺骗这个内心已经受到过创伤的孩子，低声道：“为师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彻底根除你体内的毒性，可至少延缓一些时日还是能做到的。为师会把所有的本事都传给你，如果我来不及做到，就只靠明月你自己了。为师的眼光不会差，你会成为比为师更好的医生，也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倒是记得来为师的坟前说道说道。” 孔素看着无忧明月不自信的表情，又道：“如果这些都做不到，只要你能快乐地活下去，也一定会有人愿意陪在你的身边。明月，你是个善良温柔的姑娘，为师活了百年多，不会骗你，一定会有人被你吸引的。” 火光的映照下，孔素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无忧明月不停地呼唤着自己的恩师，但都没有得到回复。随着一切的画面渐渐被黑暗占据，无忧明月醒了，她摸摸枕头，一大半都已被泪水浸湿。 神医孔素离她而去已经六年有余，是什么让她又梦见了自己的师父呢？无忧明月想着这个问题，从床上爬起，简单洗漱过后走出屋外，发现沈辛恩一如往常坐在草地的中央，望着山林间的晨曦。 无忧明月回忆昨晚的事情，想起自己是喝了半碗酒便醉倒睡去，再度看向沈辛恩，脸上多了一丝羞色。 沈辛恩察觉到身后来人，回头看去，眯起的笑眼突然睁开，露出两只澄澈的蓝色眸子，问道：“你哭了？” 无忧明月没有回答，沈辛恩保持着这份默契，没有继续问下去，换了个话题说道：“东西我都帮你准备好了。今天不用采药为我治病了，去找找你那位朋友吧。” 无忧明月点点头，背起竹筐，跟着沈辛恩引路的傀儡木鸟走出了毒瘴林。可离开这片瘴气笼罩的死地之后，不知为何，无忧明月的心中多了一分惆怅。 神医孔素耗尽余生的全部精力与心血，也仅仅只是将无忧明月玄霜毒体的毒性压制了十五年。 十五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可对于无忧明月漫长的一生来说还是太短了。 如今只剩下一年的时间，无忧明月并没能像师父期望的那样成为比她更了不起的神医，她至今也没有找到办法解除自己的玄霜毒体，但有一点是她做到了的，那就是她背着无忧二字，快乐而幸福的度过了十五年，即便今后恢复了玄霜毒体，无忧明月觉得这一点也仍然不会变。 今朝的无忧明月已不再像儿时那样对自己的玄霜毒体感到恐惧，充满着乐观与希望，她甚至渐渐开始相信孔素的话，觉得自己哪怕身负玄霜毒体，也依然会有人愿意陪在她的身边。 想到这里，无忧明月的脑海中闪过了沈辛恩的笑颜。 “怎么会是那个家伙呢？”无忧明月用力的甩头，提了提背上的竹筐，继续前行，可越走越觉得心烦意乱，她回望毒瘴林的方向，无法欺骗自己，不得不承认在毒瘴林与沈辛恩相处的七日是此生最安逸的一段时光。 她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了，或者说这就是她一直在追求的生活。 在一片外人不知道的地方，不必顾忌自己的玄霜毒体，仅有的一个人也身负剧毒，平时还都是用傀儡在做事，不用担心被毒死。这数也数不尽的傀儡，能够陪她玩，能够逗她笑，玩累了就躺在那柔软的草地上，一觉从正午睡到黄昏。 永夜仙芷，会让人背上一辈子无法离开此地的诅咒，但如果是和他在一起，如果是这样的生活，一辈子留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无忧明月停下脚步，寻了块光滑的山石坐下，她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竟发现去找玲珑有心的心思没有那么强烈了。 十五年，她谨遵师父的教诲，每天快乐地活着，不去想烦心事。但这次，真有她无法排解的烦心事涌上心头，无忧不无忧。 咯哒咯哒…… 正在无忧明月沉浸于心中思绪的时候，她身边的傀儡木鸟突作异态，用鸟喙叼着她的衣领，不断向后拽去。无忧明月顿时意识到这是沈辛恩在提醒她附近有危险，她匆忙起身，发现一个身穿红袍的男子已经来到的自己的面前。 无忧明月认得男子身上的衣服，是毒火教，可却比昔日看到的毒火教教徒的服饰更为华美。 “你要做什么！”无忧明月警惕着身前的男子，缓缓后退。 那男子报上名号：“我是毒火教教主祝离，别害怕，我是你的同伴。” 无忧明月见祝离如猛兽寻见猎物一般，掩饰不住脸上渴望的神色，露出嫌恶的表情，招手道：“什么同伴，你那群手下上次差点就把我杀了。” 祝离摇头道：“那是我手下不懂，我代他们向你赔罪。你看，你是玄霜毒体，我是幽炎毒体，我难道不是你的同伴吗？” “你怎知我是玄霜毒体。”无忧明月皱眉道。 “玄霜毒体只有女子才有，而幽炎毒体只有男子才有。我手下通报发现一个百毒不侵的女子，便知道你与我是同路人。”祝离说完向前一步，朝着无忧明月扑去，动作干脆凌厉显然也是个身负苍穹修为的武者。 不善武艺的无忧明月哪能躲开苍穹武者的一扑，竟直接被祝离扑倒在地。看書菈 祝离压在无忧明月的身上，紧紧抱着她，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啊……我寻了好久，就是这种感觉，只有你这身负寒毒的冰凉身躯，才能化解我这火毒的燥热体感。不过看你的样子，你的毒性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为什么要压制呢，这是上天的恩赐啊。只要你成为我的夫人，我们交合之后便能拥有真正无药可解的玄幽毒体，借此可独步天下，将我毒火教一步步壮大，直至掌控这江湖，岂不是美哉？” 无忧明月无暇去想祝离口中的那玄幽毒体的惊人秘辛，只觉得被眼前这个男人抱着，还说什么交合之类的话，一阵作呕。面对敌人，她只会毒术，可眼前这人又是百毒不侵之体，顿时心灰意冷。 无忧明月见祝离已经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终于耐不住性子，冲着天空大声喊道：“沈辛恩！你这混蛋！死残废！臭残废！你不是说毒瘴林方圆十里的事情你都知道吗？你骗人！你说话不算话！你这什么狗屁杀手！” “沈辛恩……救我！”无忧明月撕心裂肺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要体谅一下我的身体。四个傀儡扛着我跑到这里，都快跑散架了。” 冰冷而熟悉的声音从无忧明月的身后传来，霎时间，青红黄白四道身影从无忧明月四方的袭来，青衣运剑，红衣作掌，黄衣持枪，白衣挥刀，逼得祝离腾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