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昌晖意图

山巅的风，裹挟着圣山特有的清冽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药石苦涩，吹拂着夏清薇分身赤纹玄衣的衣袂，猎猎作响，如同黑暗中无声燃烧的火焰。她站在冰冷的白玉阶边缘，目光穿透黯淡的云霭，投向极远处那片被魔气侵染得灰暗的天际线。师尊体内那飞速流逝的生命之火，如同烙印，灼烫着她的帝境神魂，冰冷、绝望的怒意与焚尽一切的杀念在胸腔深处无声翻涌。 林玄岩站在她身后，一番话语安慰之后，看着那道孤峭决绝的倩影，张了张嘴，再有满腔的安慰和承诺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明白，此刻任何言语，在帝境所能感知到的残酷真相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声音，伴随着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侧方的回廊传来： “夏姑娘，林兄。” 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在这沉寂的山巅显得格外清晰。 夏清薇分身并未回头，目光依旧锁死在魔气翻涌的远方。 林玄岩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光明神教标志性银白圣袍的男子正拾级而上。来人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眉宇间却蕴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与内敛的锋芒。行走间，圣袍边缘流淌着纯净的光晕，步履从容，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圣光的节点上，正是光明神教圣子，昌晖。 林玄岩看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略带玩味的弧度，似乎想冲淡几分心头的沉重。他迎上前两步，抱拳道：“哟，这不是昌晖圣子么？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怎么，今日得空，是来欣赏圣山暮色，还是……专程来寻清薇叙旧？”他特意在“叙旧”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目光扫过昌晖那身纤尘不染的圣袍，又瞥了瞥自己身上战斗留下的痕迹和还未消肿的脸颊。 昌晖停下脚步，对林玄岩的调侃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一丝真诚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他目光坦然地迎上林玄岩，同样抱拳回礼，姿态磊落：“林兄说笑了。暮色虽好，奈何魔云压境，无心欣赏。实不相瞒，昌晖此来，确有要事，想请夏姑娘援手。”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道始终背对着他的赤红身影，语气带上几分郑重，“林兄风采依旧，听闻边界战事，林兄亦是身先士卒，屡建奇功，令人钦佩。当年"玄晶秘境"之事，不过是少年意气之争，些许资源，比起今日人族存亡大义，何足挂齿？昌晖一直遗憾未能与林兄把酒言欢，今日得见，甚慰。” 他这番话，既回应了林玄岩的调侃，坦承来意，又巧妙地化解了旧日嫌隙，点明了大义当前，更不失对林玄岩的尊重。不虚伪，不矫饰，格局开阔。 林玄岩微微一怔，随即眼底那点促狭的笑意也淡去，换上了几分认真。他本就是豁达之人，见昌晖如此坦荡磊落，也乐得顺水推舟，哈哈一笑：“圣子大气！倒是我小家子气了。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如今魔崽子才是心腹大患！既然圣子有事相商，请。”他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隔阂，在昌晖的主动化解和林玄岩的爽快应和下，冰消雪融。 昌晖微微颔首，这才整肃神情，快步走到夏清薇分身侧后方，保持着恭敬的距离，深深一揖：“昌晖，见过夏仙子。” 山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下。夏清薇分身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蕴着万载寒冰，又似跳动着无形的神凰烈焰，平静无波地落在昌晖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帝境的威压，即使极力收敛，也足以让圣境九阶的昌晖感到呼吸微窒。 “说。”一个字，冰冷，直接。 昌晖心头一凛，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在心中盘桓无数次的话语清晰道出：“昌晖此来，是为圣女慕容晶雪与夜鸿之间的"光明生死契"一事，恳请夏姑娘出手相助。” 他没有绕任何弯子，直指核心。夏清薇分身眼神依旧淡漠，示意他继续。 昌晖语速平稳，条理分明：“"光明生死契"，命相连魂相通，命数合一同生死。此契本是圣女为救夜鸿性命，于绝境中动用残缺秘法所结，多年来维系不易，亦助二人度过诸多危难。然此契弊端亦大，一旦一人遭遇不测，另一人必受牵连，形神俱损，甚至……共赴黄泉。”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虑：“圣女乃我光明神教当代明珠，教主掌上至宝，肩负着传承光明的重任。而那夜鸿……恕昌晖直言，天赋平平，资质平庸，如今魔主肆虐，天下大乱，他自保尚且艰难，更遑论庇护他人？圣女代掌教务，身处漩涡中心，强敌环伺，若因这生死契而受其拖累，甚至……后果不堪设想！不仅是我教莫大损失，更是人族抗魔大业的重大挫折！” 昌晖的语气变得恳切而沉重：“昌晖知夏姑娘与圣女情同姐妹，相交莫逆。教主闭关，诸位太上长老亦苦劝无果。圣女……心意甚坚。值此危难之际，昌晖实不忍见圣女因一契之累，身陷险境而不自知！近日机缘巧合，昌晖于一处因魔族入侵而显露的先辈遗骸秘境中，寻得部分光明生死契残篇，其上……恰有解除此契之法！” 他眼中闪过一丝庆幸，随即又被更深的急切取代：“然此法核心，在于施术者或被施术者主动解除，外力无法强行干预。昌晖数次劝说圣女，晓以利害，圣女……皆断然拒绝，甚至严令昌晖不得寻夜鸿麻烦。昌晖亦曾派人暗中寻找夜鸿踪迹，奈何魔祸遍地，线索渺茫……万般无奈之下，昌晖只得厚颜，前来恳请夏姑娘！唯有夏姑娘之言，或可动摇圣女心意！望夏姑娘念在圣女安危，念在人族大局，施以援手，劝圣女解除此契，以绝后患！” 一番话，情真意切，条理清晰，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明明白白，更点明了唯有夏清薇可能是破局的关键。说完，昌晖再次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位气息深不可测的帝境女子身上。 风，似乎在这一刻都静止了。 夏清薇分身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那双冰封般的眸子，落在昌晖低垂的头顶，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哦？解除之法？” 昌晖心中一喜，以为看到了希望，连忙点头：“正是！残篇在此，请夏姑娘过目！”他毫不犹豫地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散发着古老柔和光晕的玉简，双手奉上。 然而，夏清薇分身并没有去接那玉简。她只是看着昌晖，那目光，平静得让昌晖刚刚升起的希望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命相连，福相依，同生死，共劫难……渡横桥，明因果。”夏清薇分身红唇轻启，低声念诵着昌晖先前提到过的秘术隐言，每一个字都带着奇特的韵律，仿佛勾动了冥冥中的某种联系。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极其微小、却足以让昌晖心头一凉的弧度。 “昌晖圣子，”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感的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慕容晶雪那妮子，从小就是个死心眼。她认定的事，九头神凰都拉不回来。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昌晖的心沉到了谷底，脸色微微发白。 “不过嘛……”夏清薇分身话锋一转，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掂量着什么无形的重量，“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找上门来，又带来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她终于伸出那莹白如玉的手，却不是去接昌晖奉上的玉简，而是对着他，摊开了掌心。那姿态，随意得像是在向小贩讨要一颗糖豆。 “帮你递个话，倒也不是不行。”她的目光落在昌晖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精准，“但结果如何，我不保证。那妮子的犟脾气一上来，连她爹都敢顶撞，我的话……呵。” 她顿了顿，那摊开的掌心，依旧稳稳地停在昌晖面前，指尖仿佛跳跃着无形的金红色光点。 “至于报酬……”夏清薇分身的语气陡然变得如同市井奸商般熟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贪婪，“本姑娘奔波万里，损耗甚巨。神凰真焰温养不易，更需海量资源支撑。圣子既然掌管神教俗务，想必不会吝啬一点辛苦费吧？” “三亿上品光明晶石，十颗"圣光菩提子"，外加三滴"万年石钟乳"。”她报出的名目清晰无比，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东西现在拿来，玉简我收下。至于劝不劝得动……看天意。” 昌晖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三亿上品光明晶石！那是光明神教小半年的核心储备！圣光菩提子，百年方得一颗，是炼制顶级光明圣丹的主药！万年石钟乳，更是淬炼圣体、延寿续元的天地奇珍！这哪里是“一点辛苦费”？这分明是敲骨吸髓！ 然而，看着夏清薇分身那平静无波、仿佛在说“爱给不给”的眼神，看着她指尖那若有若无、却让他灵魂都感到灼痛的恐怖气息，再想想慕容晶雪那倔强的面容和可能面临的巨大风险……昌晖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肉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决断。 “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动作却异常果断。光华连闪，一个散发着浓郁光明气息的储物袋、一个温润的玉盒、一个寒气四溢的玉瓶，瞬间出现在他手中，被他毫不犹豫地放在了夏清薇分身摊开的掌心上。 “有劳夏姑娘！无论成败，昌晖铭记于心！”他将那记载着解除之法的玉简也轻轻放在那堆价值连城的天材地宝之上，再次深深一揖。姿态依旧恭敬，但那微微颤抖的袖口，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夏清薇分身掂了掂手中的“辛苦费”，神识一扫，确认无误。那冰冷绝美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浅淡、近乎于无的满意神色，如同吝啬的巨龙终于将闪亮的金币拢入怀中。她反手将东西收起，动作行云流水。 “等着吧。”她丢下三个字，不再看昌晖，目光重新投向那灰暗的天际，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圣子倾家荡产的交易从未发生过。 昌晖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对着林玄岩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一身沉重的疲惫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消失在回廊深处。 林玄岩全程旁观，此刻才凑近夏清薇分身，看着那灰暗的天际线，又看看她收东西时那副理所当然的“奸商”嘴脸，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清薇……你这刀，宰得也太狠了吧？” 山风呜咽，卷起她赤红的衣角，夏清薇分身恍若未闻，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记载着解除之法的古老玉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