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革命红线

“你说，这个书店叫什么名字好呢？” 顾瑾背着小手，仰着脑袋，看着黑色幕布似的夜空，眼中倒映着繁星点点，似乎已经畅想起美好的未来。 夜间的上海，街道上虽然灯火通明，但和后世染红半边天的盛景没法比，星星那柔弱的光辉，还能洒进城市。 陈世襄也学着抬头看了看，月亮高高挂着，星星一闪一闪，无忧无虑，和后世的夜空没有区别。 只是，如今生活在这片夜空幕布下的人们，却是上演着莎士比亚也写不出的悲剧。 “你想叫什么名字？”陈世襄问。 “你觉得百草园怎么样？”顾瑾带着些许期待。 “好名字，可以用来当中医诊所。” “……”顾瑾贝齿紧咬，“那你觉得叫什么好！” 陈世襄好似察觉到哪里不妥，沉吟一会儿，道：“琅嬛福地。” 正欲反驳的顾瑾怔住，琅嬛福地？这是什么名？ 她细细思索一阵，总算是在大脑中检索出相关信息。 “《琅嬛记》里的琅嬛福地？”她试着问。 这名寓意倒是不错，《琅嬛记》里的琅嬛福地，本就是藏书众多的地方。 只是听着不直观，很多人或许并不了解这词的来历。 琅嬛记？什么鬼？ 听起来好像是一本书……陈世襄有点懵。 “额，对，就是那个琅嬛福地。”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并且询问了一下顾瑾的看法。 见陈世襄似乎是认真的，顾瑾压下自己反驳的欲望，认真的说了一下自己对这個名字的看法。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陈世襄点头，“我觉得合适，只是因为听说，琅嬛福地里面有个贼漂亮的神仙姐姐。” “啊，有吗？”顾瑾不确定，她怎么只记得琅嬛福地里有两条看门狗来着？ 想着想着，顾瑾脸颊飞速腾上一朵红云，她想起自己好像比陈世襄大一些来着…… 回到书屋，里间有人在看书，陈世襄拉着顾瑾走进小房间，关上门，压低声音道： “放你那里的电台没什么问题吧？” 电台？顾瑾不知道陈世襄怎么突然提起这事，疑惑地点了点头。 “对面接收电报的是什么人？”陈世襄又问。 “具体是什么人我不清楚，只知道是方老师的上级。发报是方老师教我的，学会后，方老师就把电台交给了我，说是放在我这里更安全，并且让我负责发报。”顾瑾小声说道。 陈世襄点点头，老方的上线级，那应该不会有问题。 老方作为自己的上线，在中间负责上下传递消息，正常情况下，他如果没出事，就算自己给了他什么消息，他肯定也会传递给他的上级。 “我需要发一份电报给上面。”陈世襄道。 接头人的事，不能想怎么来怎么来，还是得请示一下上面才行。 “没问题。”顾瑾点头，马上又补充一句：“发报的时间是固定的，每天上午十点或者晚上八点，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如果要求回电，则在一个小时后。” 说完，顾瑾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只能等到明天十点才可以。” 陈世襄并不着急这一时半刻，只要能发电就行。 说完这事，顾瑾赶忙又问：“你要发什么电报？” 需要顾瑾发电报，那接头人的存在就不可能继续瞒着顾瑾了。 “你还记得那天给我画的中年妆吗？”陈世襄决定让顾瑾正面认识一下，她的化妆术，到底有多厉害。 顾瑾点点头，心里悄悄思索，难不成这封电报还跟自己的化妆有关？ 陈世襄走到门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人听墙根后，才走回来对顾瑾道： “其实，那天我是去接头，去见上面派下来接替老方工作的新联络员。” 新联络员……顾瑾愣了一下，接着便面露喜色。 新的联络员来了，就代表他们与组织恢复联系了，就意味着以后他们又有任务可以做了。 “怎么样？联络员有给我们安排什么任务吗？”顾瑾赶忙问。 见顾瑾没问联络员是谁，陈世襄松了口气，看来老方将顾瑾教的很好，不该问的不会问。 面对她的问题，陈世襄摇了摇头。 顾瑾肉眼看见的失落，看得出来，她很想干点什么。 “我是说没接上头。”陈世襄强调。 陈世襄让顾瑾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脸色便有了变化。 “出什么事了？新来的联络员暴露了？”顾瑾小心翼翼的问。 “不是，”陈世袭摇头，并指了指自己的脸。 “他没出事，他可能是以为我出事了。” “啊？”顾瑾呆了一下。 “那天你给我画的妆容太逼真，我猜他可能知道跟他接头的人是一个年轻人。他看我是一个中年人，可能以为我是假的，所以没有跟我接头。并且他还跟踪了我。” 顾瑾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自己的妆容竟然以假乱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这事，可闹出大问题了。 “那现在怎么办？你联系不上联络人，所以要发电报给上面，说清楚这事吗？”顾瑾按照逻辑，想着陈世襄发电报的原因。 陈世襄摇头，“不是，我知道联络人是谁，也能找到他，我现在是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需要请示一下上面。” “什么想法？”顾瑾让陈世襄给绕晕了，有点摸不着头脑。 陈世襄当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是说由你单方面跟联络人联络？不让他知道你是谁？可是，这能行吗？”顾瑾迟疑道。 “老方的事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教训。老方是因为那个顾向中叛变，才被敌人发现的。若不是顾向中，老方根本不会出事。 “咱们组织里有些人信仰很坚定，即使面对敌人的酷刑，也不会屈服投降。但同样也有软骨头。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在身上。 “不管是你，还是我，莪们的身份都很重要。知道我们身份的人越少，我们便越安全。” “可是……”一想到这么做，是在怀疑自己的同志，顾瑾便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陈世襄见状，当即道：“革命不是儿戏，不是请客吃饭——”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顾瑾顺溜地背出了这段话，眼睛里亮着小星星。 虽然那篇文章早就公开登上过报纸，但顾瑾之前并没有读过。 她还是在学校跟方老师接触过后，才偶然在图书馆，在自己经常坐着的位置上，发现了那篇文章，然后便被方老师给拉进了组织。 后来方老师告诉她，那篇文章是他故意放在那里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她看到那篇文章后的反应。 可以说，那篇文章是她进入组织的“红线”。 “额，对！”陈世襄重重点头。 这丫头读过的书是不是太多了点，还背的滚瓜烂熟……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一想到那篇文章的严肃，顾瑾点点头，对，革命不是儿戏！ “那我要怎么发报给上面？”顾瑾道，“内容要尽量简短，不能太长了。” 顾瑾并不是那种专业的发报员，内容太长，她都不一定能在规定时间内将电报拍出去。 “就发：我是鱼鹰，接头不顺，已知联络员身份，对方尚不知我是谁，上海形势严峻，为安全计，请求今后由我隐藏身份，单方面联系对方。” 说完，陈世襄回忆了一下，确定里面除了自己的代号外，没有透露出其他不该透露的信息，然后才不确定地对顾瑾问道：“这样会不会太长了？” 他没玩过电报，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机制，倒是上辈子，隐约听老人们提起过，发电报都是按字数收费。 顾瑾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她说的内容不要太长，是说不要像写散文一样长篇大论，让陈世襄不要在电报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解释一遍。 若只是这点字，那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是用于军事上的电报，不是民用电报，除了安全和准确以及时间，不用考虑其他。 见顾瑾点头，陈世襄松了口气，他玩不来文言文，要是还要简短，还真不太好弄。 “那行，你明天早上把电报发出去，然后注意接收回电。” 顾瑾重新回忆了一下陈世襄刚才说的内容，确定自己记住了，才老实点头。 “你在家里发报安全吗？”陈世襄又问。 他对电报的了解，全都来自于上辈子的影视作品，原身在这方面也没留下什么相关知识。 那种能在人发电报时，能将其定位的侦察车，他也没在特务处看到过，不知道现在到底有没有发明出来。 要么没有，要么就是太贵，没舍得给特务处配备。 或许得找时间补充一下这方面的知识了，陈世襄心里暗暗想到。 “没问题，以前给方老师发报，也都是在家里发的。” “那行，就这样吧。你发报的时候自己注意点。” 天色已暗，往常这个时候，陈世襄早就已经回家了，此刻说完正事，也不再久留。 …… “要是开书店，你们的钱够吗？不够的话我想想办法。”回去路上，薛良英问周明先。 薛良英本身并不是个有钱人，他如今在警务处虽然混得风生水起，就连华总巡捕都要巴结他。 但他并没有把从警务处这里得到的权力变现。 法布尔总监自上任以来，严厉打击贪腐，虽然收效甚微，但这并没能改变他的初衷。 总监本身是一个清廉的人，若不是如此，当初就不会因为杜先生送他的那副金台面，和其闹将起来。 薛良英在警务处的风光，多依赖法布尔总监，对方不喜贪污，那他就绝不会做出自误之事。 但他和红党也打过不少交道，知道这是个囊中比较羞涩的组织。 正所谓帮人帮到底，若对方真掏不出钱来，那他也总不好就这么看着，说不得还得去舅舅那边想想办法。 “有顾小姐出店面，钱应该花不了多少，我先看看吧，若实在不够，届时再想办法。” 周明先也是个体面人，人家薛先生已经帮了他很多，再去掏人家的钱包，实在是没那个脸。 说罢这事，周明先想了想，说出心中的一个疑惑。 “薛先生，你觉不觉得，陈文强对书店的事，好像很上心的样子，但他又不投资。我跟他不过第二次见面，他就拉着我一起做生意，这是不是太……” 周明先眉头轻轻皱着，对一起开书店之事，他虽然乐见其成，但现在冷静下来，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对方是不是太过信任自己了？ 还是说，是冲着薛良英的面子？ 周明先不太确定，不过若是冲着薛良英来的，倒也解释的通。 陈文强一个赘婿，不，现在连赘婿都还不是，薛良英对他的吸引力，应该还是蛮大的。 “可能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干出一番事业来给顾义甫看吧。虽然事业不是他的，但顾义甫也不看重这个。他只要能借书店来证明他的能力就够了。”薛良英估摸着说道，他心中也有和周明先一样的猜测，但这种涉嫌自夸的事，却是不好说出来。 周明先似明非明的点头，他还想到了一事，顾瑾后面还专门拉了薛良英参与进来…… 对陈文强和顾瑾而言，自己不能轻易相信，但薛良英应该是可以相信的，这或许就是，顾瑾后面为什么要拉薛良英一起的原因……这就能说得通了。 想通这些关节，周明先心中疑惑尽去，脸上露出了笑容。 自己的两个任务，鱼鹰身份存疑，他怀疑对方很有可能是敌人故意为之，试图打入己方的间谍。 他向上面详细汇报了那天接头的情况，并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但上面的回信却说他瞎搞。 并说鱼鹰身手本就不错，至于外貌的问题，应该是对方的伪装，并且坚持说鱼鹰没有出事。让他重新发出接头信号。 这让周明先有些抓瞎，那天那家伙，他那样子是不是伪装，自己难道还会分辨不出来吗？ 那样子要是伪装，他就把自己眼珠子掏出来，自个吃下去！ 上面的质疑，简直就是对自己眼睛的侮辱。 无可奈何，周明先只得先将组织的命令放到一边，打算好好调查一番再说。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更出格的事他都干过，虱子多了不愁，万事安全为上。 但他现在只知道鱼鹰的长相，就算想要调查，也一时无处着手，故而一时没什么进展。 他现在都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重新发出接头信号，先把对方给引出来再说。 只是有了上次的打草惊蛇，周明先有些怀疑对方还会不会出来。 好在，鱼鹰的事不顺利，但赚钱的事很顺利。 先不说投资陈文强的事，这是长线投资，短期不好讲收益。 就说现在这个书店，只要能在霞飞路开起来，凭借那顶好的地段，多半是能赚钱的。 可惜，那天参加的是图书行业的酒会，要是参加的是酒吧行业的酒会，那就更好了。 酒吧可比书店赚钱多了，而且还方便打听各种道上的消息…… 美中不足啊！ 周明先有些贪心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