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红火与冷清之间，没有太长的界限，昨日炙手可热的中华老字号，今天可能就门前冷落鞍马稀，对此，汪玉霞食品厂的职工们大有感悟。 “老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好家伙现在颠个个儿，厂子搬来搬去没着落，人倒是焊死了。” “还不是老孙不硬气，愣是把咱们搞成爹不亲娘不爱的玩意。” 李海龙静静听着同事们的抱怨，胸中满是苦闷。 生产东西卖不出去很痛苦，没法生产东西则更痛苦，后者意味着连捎带产品出厂贴补家用都没法子，完完全全坐吃山空，更糟糕的是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一年多。 马上又要过年。 一想到青云集团全面开花，把食品行业玩得轰隆响，对比自家厂子半死不活，他就更是憋闷，忍不住喊道：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我们不能坐等，要勇于行动，金雨食品就是青云集团的子公司，青云集团不用我多说吧，农业食品领域的佼佼者，鸡鱼肉蛋，饮料零食，哪样不是红红火火？ 青云职工的薪资待遇，大家应该有所耳闻，不说厂子当下的困难，只说未来的前途，被青云收购有什么不好，最起码恢复生产销售，有活可干，有工资可领。” 他的话得到一致认同，纷纷指责起来。 “老孙私心太重，就是怕金雨食品进来他当不成厂长，故意从中使坏，根本不顾大家死活。” “就是，年初就开始接触，到现在一点进展没有，人家金雨屡屡让步，锲而不舍，我们孙厂长干什么？无动于衷！” “走，找他理论去。” 群情激愤，又随机刷新一个点子王，情况就有些躁动，恰巧此时有车进来，眼尖的家伙认出是金雨食品的车，不约而同跟上，一起往临时办公地跑去。 “这是做什么？”李红霞望着后视镜，“跑操么。” “上班时间冷冷清清，就算不干活也会缩在屋里取暖，出来跑操？喝风啊。”刘明理哂笑，然后他就笑不出来。 这些人一直跟到门口，乌泱泱成群，仿佛是他叫来撑场子的，十分有九分的不对，等他下车露面，齐刷刷喊声震得他耳朵发蒙。 “我们要干活，我们要发工资。” “解决厂子困难，大家过个好年。” 那一刻，刘明理有扭头就跑的冲动，这是能玩的吗？还好，喊声不全是坏处，起码屋里很快跑出来人，将他们引进去。 “以后别来了，净给我们添乱。”引路者一句埋怨，刘明理转头就走，这人登时傻在原地，一时半会竟不知道怎么反应。 李海龙瞧情况不对，赶忙带同事迎上来，急切道：“刘总，别着急走啊。” 刘明理按住车门似走非走，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海龙。” “不是金雨着急走，而是金雨无能为力，不想净给贵厂添乱。”他着重语调，一字一句道。 “等等，食品厂不是一个人的，请刘总考虑考虑大家伙。” “剃头的挑子一头热，金雨不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叫李海龙是吧，要是想找新工作来青食分公司报我的名字，一定有适合你的岗位。” 李海龙傻眼，其他人同样愣住，完全搞不懂发生什么情况，不过很快回过神，今天态度这么差，热脸冷屁股的话都说出来，摆明是谈不下去，可刘明理才刚进门，还没见到正主吧，就结束了？ “孙峰年滚出来。” 刘明理随车远去，只听到怒吼声回荡，邱励眉头紧皱，问道：“是否有些不妥当？明明做好事来的，却得到一个坏结果。” “什么叫做好事？并购重组哪有那么简单的，好结果坏结果又有谁能把控，妥不妥当跟我们没关系。” “但我们是导火索。” 邱励忧心忡忡，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相当之快，孙峰年居然专门邀请刘明理见面，态度软化很多，不仅向刘明理道歉，还拍胸脯保证一定竭尽全力配合金雨。 “孙厂，你这是演的哪出？” 孙峰年叹息道：“不是演，真心实意求刘总帮忙，不然厂子就散了，团圆年都过不安稳。” 刘明理认真道：“那孙厂长觉得金雨的条件很差吗？” “条件都是谈的，谁也不知道现在是好是差。” “金雨都打算放弃了，孙厂又这样表态，真叫人为难。” “再谈一谈，谈一谈。”孙峰年赶忙劝道。 刘明理直接道：“孙厂不妨给个痛快话，承担一半债务，实付部分现金，接受设备人员和商标技术各种有形无形资产，能不能推得动？” “这……” “看，又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候就这这那那，还怎么谈。” 孙峰年脸色难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是咱俩掉个个，你当我的家，就知道多难搞，牵一发动全身，哪像刘总背靠青云集团，如日中天，做什么事不方便？” 刘明理轻笑一声：“咱也算不吵不相识，我就实话实说，来回反复磋商，大家伙都搞得没耐心，不可能一直拉锯下去，金雨最后条件，向贵厂租用商标十年，要求除却贵厂自身，不许授予其他对象，不许用于其他品类。 只要确定合作意向，金雨就能支付定金，年前到位，帮贵厂职工缓缓，过年好有奔头。” 孙峰年激动道：“这是大好消息，可咱们厂得听上级……” “过时不候。”刘明理干脆利落，体会到财大气粗的痛快，根本不用跟对方废话什么，直接下军令状，能搞就搞，不能搞就拉倒。 孙峰年苦笑：“过个好年，这理由我无法拒绝。” 华夏传统，过年比什么都大，任何恩怨在一句“大过年的”都能暂时压下，而不管何等辛苦为难，只要是为过个好年，似乎也能体谅。 当然，这个年是农历年，是春节，至于公历新年的元旦，更多是商家促销搞活动，欧米人自己都不重视，只看作是个假期。 李海龙并不高兴，厂子没能留住金雨，那就等于失去救星，没有资金，没有场地，想恢复正常生产不知何年何月，关键孙峰年还想饮鸩止渴，把最重要的无形资产租赁出去。 要么是他愚蠢透顶，根本看不出这是养虎为患，要么他完全放弃治疗，光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管哪一点，厂子恐怕都难好了，他得考虑出路，比如照刘总说的，去青食分公司报道，但是换环境换工作，不容易下决心。 趁着元旦，他约了对象吴雨逛街看电影，顺带散散心。 “优选时代开业后我还没去过呢，听说装修可好看，咱俩去逛一圈。”李海龙挤眉弄眼，“吃喝玩乐啥都有，电影院还是多厅的。” “多厅影院有什么好？”吴雨问道。 “座位小，荧幕大，比礼堂看得舒服，椅子都是软的，还带靠背，半躺着边吃爆米花边看，可有意思。” “说得像你去过似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李海龙不断怂恿，“海底捞月可有名，去尝尝呗。” 吴雨道：“你可真行，厂子乱七八糟都入不敷出了，还有心思吃喝玩乐。” “冤枉，你这话好像我是厂子领导似的，一个小卒子能干什么。”李海龙委屈巴巴，“一年就一次元旦，奢侈一些怎么了？优选时代吹得天花乱坠，绝无仅有，不逛逛能甘心么。” 吴雨哈哈笑道：“那就去吧，不过，你也得考虑考虑工作的事。” “准备着呢。”李海龙头发一甩，“海龙哥我在哪里混不出来？” “臭美。” 俩人公交转步行，一路杀向优选时代，没到下车，就认出其所在，无他，太显眼亮丽，跟周围建筑一比，完全就不是一个画风。 时尚年轻，充满活力，李海龙突然浮出这样念头，建筑的设计和外墙的装饰一定花了不少钱，根本就不像本地产物。 “还进吗？”吴雨咽了咽口水，“咱们消费得起吗？” “管特娘，消费不起就不买，我就不信进门还要掏兜验钱。”李海龙很有光棍精神，可是进门之前还是左右打量，把立板上的告知看得明明白白，确信没有消费要求，暗暗松了口气。 “消费金额累积六十六，抽奖池有抽纸、雨伞、收音机，消费金额累积六百六十六，抽奖池有冰箱、电视，累积金额……汽车？！”吴雨惊呼出声，“真的假的，还能奖励汽车。” 李海龙同样惊骇，特等明星奖品居然是一台富康，这可是双飞燕跟雪铁龙的合资轿车，江城制造的骄傲，价格据说十多万，多少年都挣不来的数目。 “走，进去看看！” 广告立板介绍奖品在大厅有陈列，他激动得拉着吴雨往里走，门口装了皮帘，拨开进去顿感热气，似乎温度都高了几分。 “在那。” 不用吴雨提示，李海龙就看到站台中心位的富康汽车，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这样的场景，一堆电视冰箱洗衣机电脑簇拥着汽车，不是吧兄弟，十几万的东西就这样摆这里，跟小卖部销售电视有什么区别，是一伙的吗？ “奖品都是这里的商品。” “我看到了。” 吴雨的话将李海龙的目光从奖品区挪开，琳琅满目的家电令人瞠目结舌，包括汽车都有独立展位，供人询问和参观，整个一层好像电子城，充满科技色彩，却丝毫不杂乱。 李海龙直接的概念就是钱，任何一个上体积的家电，都是积年累月的工资才够买。 “去瞧瞧。”吴雨高兴道。 李海龙无法说不，他知道这些东西逃不了，如果俩人成家，不说别的，电视总要一台，热水器不能少，零零碎碎的电饭煲吹风机什么的恐怕也不能省。 进门之前还紧张消费不起的吴雨仿佛抵达主场，飞快变得活泼，导购热情的服务态度，让她越来越放得开，连摸带看，一点不怯场。 李海龙却是手脚发软，生怕吴雨说订一台之类的词语。 “彩色的太极宗师唉，你看多清楚，声音也亮。” 洗衣机不能现场洗衣服，电视机却能当场放录像，激烈昂扬的武打剧集传出连续不断地哼哼哈嘿，不管想不想买电视，来客止步的效果拉满。 转一圈到汽车展区，不光富康，经典桑塔纳和捷达亦在列，销售方很大气，不仅能看能摸，还能坐进去感受，就是排队人数众多，全是半大不大的小孩。 李海龙苦笑，他放假，小孩也放假，不得不忍痛离开。 但这副表情却被吴雨误解，轻声道：“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李海龙心中大为感动，老半天说不出话，光是嗯嗯嗯。 二楼是珠宝饰品，展位没有那么紧凑，显得淡定从容，俩人尚年轻，对金银珠玉不是很热衷，倒是手表很吸引人，只不过价格令人咋舌，优选时代很讲道理，把价钱贴在商品包装上，予人一种知难而退的敬告。 李海龙也放开了，道：“今天就是看，真要买什么东西下次再来不迟。” 吴雨点头：“吃顿火锅，看场电影就算完成计划。” 夫复何求啊，李海龙一边感慨，一边继续向上。 化妆品、电子产品、图书、服装鞋袜，琳琅满目的玩意让俩人直呼过瘾，然而无论诱惑多大，俩人都手牵手谨记不乱花钱，直到抓娃娃机和投篮机前沦陷。 简单的机制，复杂的吸引，容易的开始，艰难的结束。 吴雨战绩一般，只抓到普通的毛绒玩偶，会发出语音和造型可爱的IP联动失之交臂，李海龙倒是投过瘾了，可惜过瘾后直拍大腿，悲呼干嘛不去篮球场投，搁这浪费钱。 投之前看重的不用捡球和快投多投，全都变成缺点。 “买两杯奶茶吧，看完电影出来差不多就可以吃饭。” 李海龙从善如流，买不起电视，还买不起零食？麻溜带着吴雨凑过去，点单人太多，奶茶店的员工无暇给俩人解释，好在俩人摸清优选时代的套路，就是明码标价，什么信息都有文字介绍，只要不是蒙头莽撞，不会稀里糊涂。 “珍珠？我喜欢这个名字，就它吧。”吴雨道，“你呢。” “棒打……鲜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