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符文

于波暂住在安阳的快捷酒店里，他一直在反复琢磨聂树海留下的日志，期间还去找过几次谷雨教授，询问聂树海有没有透露过其他登陆细节。谷雨每次都很耐心地回想，但也并没有什么结果。 门子在权限库里搜索聂树海相关的资料，但得到的信息都语焉不详。明明是一位非常轰动的人物，但所有信息库的记录都是浅尝辄止，没有关于火星登陆时的有效信息。可以说，聂树海从火星安全返航后，就迅速淡出了公众视野，没有参加过任何专访。这个人真是低调得过了头。 门子突然自动亮起来，他在持续搜索中，发现了一个关联点，他对于波说：“有个事很可疑。” “怎么了？”于波问。 门子回应说：“为了寻找聂树海生前存留的痕迹，我调查了他家附近过去三年来的监控记录。” 于波稍微有些惊喜：“有了什么发现？” 门子做出摆摆头的动作：“不是，但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关注他家的情况。” “还有别人？” “有人调取过他家附近这两年来的监控记录。而且，很有可能是IPC内部的人。” “怎么说？”于波问，他很快反应过来，“他使用了“天眼”权限？” “没错。” 于波思考着说：“还有人关注着他，难道是星城委员会那边也在怀疑？” “不，不是星城。”门子笃定地说。 “噢？” “星城的权限是S级事件，而这份记录的调取权限来看，应该只是E级事件。” “才E级！” “没错，执行人甚至不知道生育隔离存在，只是受IPC的委托探寻未解事件。” 于波知道，E级事件是最低一级的权限事件，一般只是区域性小范围难以解释的现象。IPC通过天眼检测到这种异常因素后，会借以地方政府的身份，委托关联人员进行调查。但并不会向关联人透露生育隔离事件，能提供的权限支持也很有限，是IPC饱和性探索战略的兜底性事件。 “能联系上他吗？”于波思考着问。 门子点点头：“没问题，高等级事件是可以介入低等级事件的，我们的权限能够接触到他。” 于波用摸索的口气说：“你去问一下吧” “我已经找到人了。”门子接着说：“IP地址在安阳，是安阳本地人。” “谁？” “叫林小佳，是一位古文字学研究学者，在安阳殷墟这一带里小负盛名。” “古文字学。”于波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于波根据门子提供的住址，找到了林小佳所住的居民楼。这里位于老城区的修缮房，房子有一定年代了，单元楼层都不高，没有安装电梯。于波爬楼梯找到林小佳的门牌号，敲门准备拜访他。 开门的是一个面相很斯文的青年，戴着圆黑框眼睛，一头散发随意扎在后面，应该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实际年龄可能更大一些。于波来拜访之前，门子已经借道当地政府，提前向林小佳打过招呼。尽管林小佳并不知道具体的来意，不过他清楚来访者属于委托他的行政组织。所以在林小佳眼里，于波是行政上的高级人员。 于波开门见山：“我就直接问了，你在监听聂树海的家，为什么？” “聂树海？”林小佳回忆着这个名字。 “少装傻啊，他是个有名的宇航员，我们知道你调取过他住宅的监控记录。”于波上次吃亏之后，知道要表现得强硬一些。 林小佳眼睛一定：“你说的是谷雨教授已故的丈夫？” “对。”于波感到有些奇怪，他是通过谷雨的关联来记住聂树海的。 林小佳点点头：“没错，我是在关注他们家，但并不是针对聂树海的。” 于波眉头一皱：“不是聂树海，那你监视的是谷雨教授？她有什么事？” 林小佳言语有些推搡：“也不能说是监视吧，算是关注吧。” “为什么关注她？” “这就说来话长了，”林小佳昂起头，“大概两年前吧，我接到一份委托。” “委托？” “没错，有人匿名邮寄给我一份古文字的样稿，委托我翻译成现代文。”林小佳回忆着说。 “古文字？” “对，他给出的酬劳很丰厚。”林小佳说。 “能有多丰厚？”于波问。 “一万。” “这就叫丰厚了？”于波忍不住问。你们这行这么寒酸吗？不过后半句他掖了下来。 “一个字一万。” “你继续说。”于波顿时没有再多说。 “我们这种冷门专业，工资就好像是吃低保，要靠这种额外的活计赚外快。这种委托非常难得，但报酬一般都很高，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好比之前，国家文字博物馆出重金破译未识别出的甲骨文，一个字出价十万，我贡献了十四个。” 于波挑了挑眉头，他接着问：“那这种委托一般是来自文物机构方面的了？” “没错，我当时也以为是哪家博物院寄来的，或者是某个境外考古机构新出土的文字，就爽快接下了委托，心想难得碰到天上主动掉馅饼的时候。” “然后呢？” 林小佳眉头一锁：“我着手开始破译之后，我才发现我要少了。” “一个字一万块还少。”于波抿着嘴说。 林小佳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给的字样，不是任何现存记录的古文形式，而是从未公布过的字体。” 于波敏锐地看着他：“从未公布？” 林小佳点点头，他伸开一只手：“不是我不谦虚，在古文翻译这一块，我绝对是能排进前五根指头的人。那次文博院识别甲骨文的征召，其他参与者最多的也就贡献了十二个而已。而且在国外古文字的研究方面，我更是遥遥领先其他学者。可以说，目前人类文明已纰漏的文字体系里，如果我说不认识，就可以断定没人能认出来。” “但你不认识他给的字？”于波继续问。 林小佳不情愿地耸耸肩：“没错。收到委托的时候，我完全没见过那套字样。我本以为是个恶作剧，可能是谁胡乱画了一堆符号来糊弄我。或者是哪个自以为是的造字者，妄想自己造出一套文字体系。” “会有人这么无聊吗？”于波皱着眉头。 “你得承认，这世上有80亿人，总有各式各样的人。我之前就碰到过，有个安阳大学历史系的学生，造了一堆古文字作为毕业设计，还邮寄给了我，想测试文字体系的成熟程度。但是技艺太低劣了，看到第三个就看不下去了。与其说是在创造，不如说在模仿加变形。” “那委托的这套字体呢？”于波继续问。 “一开始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抱着尝试着态度试了试，但那套字体实在令人震惊。”林小佳的眼睛亮了起来。 “怎么说？” “这套文字体系太成熟了，简直是环环相扣，自成一派。” “还真有人能造出一套文字体系？” “不可能，绝对不是人造的。”林小佳笃定地说。 “为什么？” “文字的内容太丰富了，一个人是绝对造不出来的。” “你这么肯定？”于波问。 “你不懂文字。文字是有一定演变性的，不是专门创造出一群符号就可以，重要的是各种符号运行逻辑，文字本身就是一套完整的世界观。” “所以呢？”于波接着问。 林小佳皱着眉头：“怎么说呢，文字是文明的化石，我当时感觉就是，站在了一堵巨大的文明遗骸面前。我敢断定，一定是有人挖掘出了全新的考古成果，甚至可能比传说中的夏朝还要久远。” “比夏朝还要久远？”于波惊讶地问。 “没错，面对这样的宝藏，就算不要钱我也会翻译的。那之后我就闭关了，全神贯注地开始翻译工作，用了近一年的时间完成了翻译。” “你翻译完成了？然后呢！”于波连忙问。 “我把翻译稿寄到备注的邮局，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回音。但就在去年9月份的时候，我的银行卡里突然收到了一笔三千多万的报酬。”林小佳继续说。 “三千万！那你住在这里？”于波有些惊讶，他看着周围这个老旧小区，这里竟然住着一位千万富翁。 “我老婆孩子都住在新区那里，不过崭新就代表着没有故事，我不喜欢，我愿意住在这。”林小佳不屑地说。 于波简单地思考了一下：“一个字一万，也就是说，差不多有三千多个字。” “对，”林小佳接着说：“交稿之后，我一直在关注着考古学界的动向，但始终没有出现这方面的新闻报道。为什么呢？明明发现了一个全新的遗迹，这绝对是能载入考古历史的成就，但委托人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于波皱着眉头：“或许来源并非是考古。” 林小佳继续说：“自从见过那群文字，我就一直对它们十分着迷，于是私下多方打探来源，但是根本毫无头绪。直到最近，政府搞了这个探寻未解之谜的活动，我立刻就想到了这件事，利用官方的权限寻找当年的委托人。” 于波反应过来：“那你关注谷雨教授，是因为查到当时的委托对象是她？” 林小佳点点头：“没错，利用行政权限，调查确实很便利。我找到了当年的邮件信息，然后根据去向顺藤摸瓜，找到了谷雨教授的住宅。这样看来的话，应该是当时谷教授挖掘出遗址，有了新的考古成就，但她为什么不公开呢？” “所以你关注的对象是谷雨教授。”于波又问，“那谷教授的爱人呢？” “爱人？谷教授确实有个爱人，但一年前就去世了，我没有怎么关注过，好像是个宇航员，还挺有名的。”林小佳回想着说。 于波又想到：“对了，既然你有翻译稿，那些古文字翻译过来信息到底什么？” 林小佳浅叹了口气：“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打探委托人动向的，因为我也不知道翻译原稿的信息？” “什么？不是你翻译的吗？”于波疑惑地问。 林小佳摇摇头：“是顺序的问题，委托者把顺序打乱了，我翻译出来的是单个的字。” “打乱顺序？凑不出来吗？” “难度相当大。比方说：翻译出来的字有：狮、虎、赢了，那么原句子可能是狮赢了虎，或者虎赢了狮，就至少有两层完全相反的意思，更不要说整整三千个字了。” 于波又不甘心地问：“一句都不行吗？” 林小佳抬头一顿：“倒是知道第一句，委托者没有打乱第一句的原稿顺序，而且还注明了第一句的意思，用来作为样句对照翻译。” “第一句？第一句是什么？”于波立刻问。 “无尽的时间代表无限的可能。” “无尽的时间代表无限的可能？”于波暗自重复了一遍，他又问，“只有这一句吗？” “对，后面的内容没有原稿顺序，就搞不清楚内容。” “所以你一直在找原稿？” “没错，”林小佳点点头，“其实调查到发件人是谷雨教授的时候，我就不再尝试了。要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既然是谷雨教授的考古成果，那当然由她自己决定发布时间。不过，我还是挺感激她的，能委托我进行翻译，至少她是认可我的。” “你跟谷雨教授认识？”于波听着口气问。 “没错，那次文博馆发布的甲骨文破译活动，她是官方层面的最高考评人，她很欣赏我的翻译能力。”林小佳颇为荣幸地说。 “那就是说，如果需要推荐一个人的话，谷雨教授很大可能会推荐你，是吗？”于波皱眉思索着。 “这是什么意思？” 于波摇摇头，转而问：“我能看一下那些古文字吗？” “呃。”林小佳有些犹豫的样子。 于波补充说：“放心，我绝对不会对外发布的。” 林小佳摇摇头：“倒不是这个问题，当年邮寄过来的纸质材料，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消失了？” “对，就在我收到报酬的那天，我再去翻工作柜的材料，竟然找不到了，到处都找不到了。”林小佳接着从手机里翻出照片，他当时拍下了翻译的样稿，“我手上现在也只有照片。” 于波凑到手机前，看着那些文字符号，每个文字外形上都是规整的圆，内部洞生出各种曲线，像是古代巫女祈祷的画符，隐约藏着一个深邃的世界。等等，于波突然想起来，他见过类似的符号。 于波瞪圆了眼睛：“我见过！” 林小佳立刻问：“什么，在哪里？” 于波想起来了：“在梦里。”于波想起来了，在火星遗梦里，欧冶子那炳巨大的伞房上，依稀写着这样类型的字符。 “梦里？”林小佳以为于波在打趣他。 于波左手捂着脑袋回忆着，同时右手食指蘸着墨盒，把梦里的那个字写在桌子上。然后，于波看着林小佳：“这个字，你碰到过没？” 林小佳看着桌上那个字，然后又惊讶地看着于波：“很相像，应该属于同一个字源，很有可能是演变过来的。” “那这个字是什么？”于波立刻问。 林小佳看了一会，然后笃定地说：“伞。” 这一瞬间，于波仿佛被一道闪光击中了。一切看似都毫无关联，但又藕断丝连。火星遗梦、聂树海失联的十天时间、于由人的伞、失落的文字…… “谢谢你！”于波突然双手激动地抱着林小佳，然后立刻对门子说：“联系李由，我有重要的情况。” 林小佳仍旧是一脸疑惑：“到底怎么了？你在哪里见过的？难道你也去过那个遗址？” 于波缓缓平复过来：“非要说那是个遗迹的话，整个地球上可能只有一个人去过。” “什么？”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是中国安阳殷墟了。”于波自言自语地说。 “殷墟？这里怎么了！”林小佳还是一头雾水。 “中国是了解古文字最全面的国家，而殷墟是最精确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