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命运的狂风骤雨（其三）

楚天骄是一个父亲，一个即便是他也自认为不负责任的父亲，抛下妻儿离开这种事，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卑劣了，或许在他儿子的眼里，他就是个懦夫吧……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离开有着自己难言的苦衷，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才离开他们，但是回想起苏小妍在他离开后以泪洗面的日子，楚子航被人羞辱的日子，他总会深切的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懦夫。 他是那样的爱着他们，他会在暗处看着苏小妍的模样，一遍遍呢喃着抱歉，在阴影中保护着自己的儿子———先前少年宫和游乐场的死侍，皆是他来收尾，他虽然不想让儿子进入那个残酷的世界，但是如果儿子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应该帮儿子铺好路和帮儿子完善不足。 于他而言，那或许是背负着任务的他，一个懦夫所能做出的最自私的事。 但是此刻的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御神刀·村雨”，胸口中燃烧着的是父亲的责任感，瞳孔中燃烧着的是对于子嗣深沉的爱意，他将刀从鞘中拔出，刃光清澈如水，反映着一个为了儿子叛逆神明的凡人最勇敢的模样。 他一脚油门提升车速，随后侧过身想让楚子航代掌驾驶座——这是他对自己儿子的信任；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楚子航便已解开安全带，他向着他的父亲点点头，双手按住方向盘。 楚天骄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他看着双眼充满决意的儿子，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楚子航已经褪去了初见死侍时的稚气，看来在日本的旅行里一定也经历了不少啊... 他猛然踹开车门，打算翻身攀上车顶：可不能把任务全交给刚成年的少年啊，大人才改承担起更大的责任才对！ 楚子航却在这一瞬拽住了他的手腕，或许是被莫名的紧迫感逼迫着，他突然想起了苏茜与他道别时，蔡淳学长在他身边有意无意说起的话：“如果有什么想说的一定要及时说出来，不要等失去了再追悔莫及。” “那时的你，要枕着多少的悔恨才能睡上一个好觉呢？”蔡淳似在自述，又仿佛在诘问楚子航一般。 少年看着愣住的男人，嘴上嗫喏着，随后张开口，认真的说出：“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爸爸。” 楚天骄看着楚子航认真的模样，想要拉扯着脸上的肌肉摆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洒脱的笑，但却已不自觉的红了眼眶，太久了，他太久没听到这一声爸爸了，他只觉浑身热血沸腾，黄金瞳前所未有的闪耀。 他哈哈大笑着，向着自己的儿子猛点头，随后翻上车顶，稳住身形后终于看到车顶仿若地狱般的场景： 先前的片片黑影已化为了地上的片片焦尸，黑色的血液在车顶上遍布，那个少年脸色微微泛红，不断地舞动着枪尖，刺穿着一只只妄图攀登上车的死侍们，枪尖明亮的光也被黑色的血液染成了干涸的黑。 他转身看向楚天骄，楚天骄正一刀劈碎右侧攀来的死侍，二人目光相接，看到了路旁一闪而过的减速标志上显示前方一公里是收费站，亮白的灯光从一片漆黑中浮现。 楚天骄看到这个标识顿时松了一口气，迈巴赫没有减速，收费站越来越近，炽烈的白光让人觉得温暖，像是夜行人在迷雾中看见了旅社屋檐下的油灯，不由得加快脚步，到了那里就能放下一切不安，男人都热切地望向前方，但是却没有发觉身后的蔡淳没有一丝放松，浑身肌肉愈发紧绷。 下一刻，楚天骄脸色大变，他侧身对着车内的楚子航大声吼着：“停车！那个不对！” 车猛地减速，刹车片刺耳地嘶叫着。他们停下了，可灯光却向他们逼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丝丝缕缕的白光。 楚子航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前方的灯光透出的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庄严和宏大，就像是……朝圣的人迈向神堂。对的！那种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里看见灯塔，而是虔诚的拜谒神的感觉！所以急欲亲近，急欲亲近神的光辉。 可是楚子航不信神，什么神都不信……在他看见那灯光之前。 车内的楚子航和路明非听见了马嘶声，他觉得那是幻觉。虽然很像马嘶声，可如果真的认可了那是马嘶声，那匹马该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它的吼声沉雄，像是把雷含在嘴里吼叫，它的鼻孔里射出电光来。 楚天骄双手有点无力，但是他仍对着车内的楚子航轻声安慰着：“儿子，开车吧，把速度提到最大！” 楚子航自然照做，迈巴赫以最大的加速度冲了出去，冲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雾被斩开，楚子航忽然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光芒中站着…… 白色光芒中站着山一样魁伟的骏马，它披挂着金属错花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辉光，八条雄壮的马腿就像是轮式起重机用来稳定车身的支架。它用暗金色的马掌抠着地面，坚硬的路面被它翻开一个又一个的伤口。马脸上带着面具，每次雷鸣般地嘶叫之后，面具上的金属鼻孔里就喷出电光的细屑。 马背上坐着巨大的黑色阴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雨水洒在上面，甲胄像蒙着一层微光。他手里提着弯曲的长枪，枪身的弧线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的轨迹。带着铁面的脸上，唯一一只金色瞳孔仿佛巨灯一般照亮了周围。 楚子航明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能够坐在八足神马Sleipnir背上的唯有一人：北欧神话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奥丁！ 迈巴赫轰然撞了上去，Sleipnir嘶吼着，四枚前蹄扬起在空中。四周的雨水全部汇聚过来阻挡在奥丁的面前，冲击在迈巴赫的正面。楚子航完全看不见前面了，迎面而来的仿佛是一条瀑布。迈巴赫巨大的动能在短短几米里就被完全消解，车辆报警，安全气囊弹出，这样才让楚子航的颈椎没有瞬间断掉，路明非也早有准备，三条安全带和强健的身躯让他没有一瞬间断为两截，但剧烈的疼痛感仍是让他发出了呻吟声。 他简直不敢想象车顶上的父亲和学长会怎么样，他猛地挣开了身上的安全气囊和安全带，但此时猛然落到前方的两个身影已说明了他们安然无恙，楚子航这才放松了身上紧绷的肌肉。 水流把迈巴赫推了出去。Sleipnir八足缓缓跪地停住，奥丁把Gungnir插进湿润的沥青路面，以神马为御座。成群的黑影从奥丁的身后走了出来，像是一群要行弥撒的牧师，他们围绕在四面八方，一模一样的黑衣，一模一样的苍白的脸，一模一样的空洞的闪着金色光芒的双瞳。迈巴赫被彻底地包围了。看起来神明的战术也和人类类似。 楚子航当然不会让自己的父亲和崇敬的学长独自面对这样的场景，他拔出了源稚生赠与他的蜘蛛切，猛地从车内冲出——另一只手提着迷迷瞪瞪手中紧握摄像机的路明非。 楚子航看着自己的父亲背对着自己，直面仿若来自高天之上的神明，他从未觉得父亲有这么高大，山一样不可撼动。天上地下都是雨，雨之外是无边的黑暗。脚下是宽阔的高架路，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仿佛世界上一切的雨都汇集在这片空间里，雨流和雨流之间并排挨着，没有空隙。 “你竟然敢撞向神的御座！”雨里传来奥丁低沉的声音。他金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众人，随后将目光停滞在蔡淳的身上。 “第一次见到所谓的神明，有点紧张是自然现象。”蔡淳话语中带着敬畏，脸上却带着轻佻的笑，他紧握着长枪的手没有一刻松懈。 “那么，人类！觐见吧！”奥丁脸上似乎闪过怒色，但又在下一刻归于冷漠，楚天骄听到他说的话后，沉默了片刻，身影原地消失，随后手中便出现了一只黑色的手提箱，特制的皮面粗糙而坚韧，上面是一块银色的铭牌，刻着一株茂盛生长的世界树。 奥丁脸上闪过一闪即逝的满意，但在下一刻，蔡淳拦住了迈步向前的楚天骄：“叔叔，我还没见过神明呢，这个亲密接触的机会，就交给我吧。” 楚天骄脸上带着惊愕，随后怒色用上了他的脸：“你还是个孩子！不要胡闹！” “楚叔叔是想牺牲自己给我们换一条生路对吧？”蔡淳在楚天骄愣住的瞬间拍了拍他的肩膀，拽过了他手中的手提箱，随后大步向着奥丁跑去：“这种事不妨交给我吧，你要是不在了，子航这辈子都将被仇恨驱策，直到再次回到这座高架桥与奥丁决战。” 他脸上挂着恣意的张狂，蔡淳从未在楚子航和路明非的身边展露过这个模样，但是这一刻他的少年意气和口中的话语确实让楚天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下一刻，他便想要驱策自己的言灵·时间零冲上去拦住那个少年——无论如何，这样牺牲自己的事情也轮不到一个孩子来做！但旋即一阵微微地雷光在他身上闪过，他脸上表情僵直，眼中讶异的神色难掩。 蔡淳侧过头大喊：“子航，明非！带上楚叔叔跑！爆炎推进！” “...好！”听着蔡春口中吐出的中二词汇，楚子航面上带上了些许红润，他深吸一口气，拉上自己的爸爸和路明非，另一只手对准了背后察觉不对猛地冲过来的“鬼影”们，口中轻念着：“爆炎...推进！” “轰——”剧烈的爆炸声响彻高架桥，驱不散的烟雾也遮盖住了学长和奥丁的身影，楚子航也借助着这一股爆炎的推进力，冲到了迈巴赫的身边，他猛然打开了迈巴赫的车门，坐上了驾驶座，安置好父亲和路明非后，他轻声唤着：“启动”这台车有三个人可以唤醒引擎，第三个是他。 引擎咆哮。楚子航倒档起步，车飞速后退，迈巴赫撞击在一层看不清楚的雨幕上，旋转的风拍在车身上，四周水壁挤压过来，拼命吼叫的十二缸引擎达到了最大功率，却无法推动车身离开这里。 先前肌肉僵硬的男人猛然爬起，挥动着手中的长刀，双眼猩红：“嘿！神！芝麻开门啦！”一瞬之间不知道多少刀挥击到了水幕之上，同时蔡淳注意到了这边的场景，脸上挂起了喜悦的笑，他猛地停下步伐打开手中的手提箱——里面的是一块蠕动着的血肉，那是黑王的骨血。 神明看到凡人妄图对神明的祭品做出僭越之举，脸上充斥着足以毁灭世界的怒火，他猛地掷出手中的Gungnir，口中咆哮着：“凡人！尔敢！” 蔡淳脸上带着不屑的嘲笑，将那块血肉拿出，按在龙王耶梦加得给他留下的标记处：“那就让你看看，来自凡人的怒火吧！” 在血肉缓缓消失的时刻，他同样抛出长枪，长枪带着激昂的电光奔向Gungnir，两柄长枪相撞，下一刻，蔡淳的长枪毫无疑问的率先粉碎，雷光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骤然消逝，但是在这一刻，蔡淳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水壁的力量瞬间减弱，迈巴赫咆哮着冲破了它，没入浓浓的夜色中。 楚子航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机械地驾着车飞奔在雨中，离高架桥越远，命运的紧迫感便越小；但...他攥紧了手掌中的字条，上面写着如果让楚天骄留下来的后果以及蔡淳对他的希望，但蔡淳却只字不提代替他留下来的自己会如何。身旁的楚天骄脸上挂着深深地失意，抱紧了手中的刀。背后的路明非——路明非呢！？ 楚子航惊愕的转头看向本应在后座上的路明非：那里只剩下了一台安然无恙的摄影机。 此时的路明非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从水幕边缘钻出，看着被Gungnir贯穿的淳哥瞪大了双眼，口中嘶吼着向着蔡淳的身影奔去：“淳哥！不要死！” 下一刻，他身体僵硬，只因——神明将充满了怒火的眼神投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