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楼盘

贺晴要从老家回来，明天就要回校，兰蝴本打算早点回家为女儿准备些好吃的，但大生意正向她招手，总不能和钱过不去。她不得不往十多公里之外的御林兰岸售楼部赶去，驾着一辆黑色宝马X1。 车是从车行租来的，三百元一天，贵得有些心痛，生意还没到手，成本就跑出去了。她使出了浑身力气，只能摆出这入门级的阔，更大的阔摆不起摆不像。在有人眼里，宝马X1算什么豪车，只是代步车。如同她眼中的大生意，在有人看来，不算生意。 兰蝴先前的老板娘于总是开奔驰E级车的人，于总曾讲起过，女人开低档车去谈大业务，人家不会信任你，尤其是有些渣男，认为你没后台撑腰，要依靠他赚钱，好欺负，弄不好就会上咸猪手，对你动手动脚揩些油，你不高兴还笑话你小气。这是血泪教训！不摆点阔出来，甲方才不把你放在眼里。只有架势摆圆了，证明老娘接触的人比你强势多了，不差你这单生意。 于总也曾说过，有人脉资源就要高调炫耀，人家才认为你有靠山，能办成事，能办大事，以结识你为荣。所以，于总口中时不时就是某局长、某董事长之类的一把手，大业务就靠他们说了算。至于小公司的经理啥的，只要他没有局长、董事长之类的要害资源，就不在她狭义的人脉资源之列。 兰蝴想想自己的人脉资源，没谁的职务能作为资源拿出来炫耀，不能拍板定稿和拿钱的资源都算不上资源，比如金予度那样的。她所认识的局长、董事长，基本不直接与她见面谈业务，基本不认识她。深岩集团的左董事长能当面听她谈设计稿，哪怕人家说些外行话，已属破例，给了她很大的面子了。 兰蝴最要好最信赖的人，却是无权无势、有才已无财的冷洋，她都不好意思与人提及。倘若讲起他的经历，除了曾经的骄傲，更像败家子的故事。这个社会，大家喜欢走上坡路的人，有才，如果换不来财，就是无才，就是无能，就是失败，失败者没有被人称赞和羡慕的资本。冷洋他，对走下坡路似乎无所谓，毕竟他登过山，他算不上资源，他乐于当帮手。真可笑，人脉资源难道不照样是帮手吗，有职务的帮手而已…… 路上，兰蝴一边开车一边回想冷洋。清晨，他在云凰大酒店1520房间给她发来了信息，没有附带表情图：“夜未眠，天已亮，梦没醒，我回家。不见不散，我们各回各家，也不会散的。”短短几字，尽是他的失望，带着自嘲。他没有责怪她，她也不能责怪他，她现已神不守舍，只觉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她已回复他：“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她怎么能按他的想法去走，那岂不走成了与他同样的境地，肉眼可见的与世无争。她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他又不能提供足够的精神食粮。她需要的是能给她长久安全感的男人，是能助她成长成功的男人，是能让她仰视崇拜的男人。只带给她一时欢悦又让她回归平庸的男人，贺威已经足够了，她不需要更多。她不知今后的情感之路将是什么光景，她和冷洋之间，走得有些艰苦，不知是好事多磨，还是本身无缘。 车子已开到郊区沿河公路上最右侧，双向四车道较为空旷，车辆不多，不知不觉车速达到了七十迈。突然，右前方的一堵藤蔓围墙边，窜出辆双轮手推车，车上装满砖头，推车人在后面被带着冲了出来。兰蝴本能地一个急刹，车轮嘶叫着，车子在推车人身前停住，似乎碰着了又似乎没碰上。随即，左侧一辆越野车又飞驰而去，差点与手推车挂上。 兰蝴的心脏差点随着惯性蹦出来，已吓得面如土色四肢僵硬，眼睁睁地见那人回过神来，又骂骂咧咧地推着砖头朝对面路上过去，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原来围墙旁还有条斜坡岔道！她的手不由抖动起来，软软地把着方向盘缓慢前行。 老天在警告我吗？兰蝴有些发怵，想想就后怕，如果刚才乱打了方向，后果不堪设想，也许就重蹈了冷洋叔叔的覆辙。 兰蝴用右手搓了搓脸，振作起十倍精神，将飘浮不定的心思扳回了正轨，为今天的大单聚起精气神，她要去争取这个项目。 御林兰岸这个楼盘本月底要为第一期的十栋高层楼房举行封顶庆典活动，主要目的是为第二期另八栋高层楼房开盘造势预热。新的楼书等宣传品已完成内容和素材的初步定稿，进入了设计程序。楼书就是房产开发公司宣传楼盘、吸引购房者的宣传册，从中能了解楼盘的基本情况。其他宣传品还包括户型图、海报、指南、折页、手提袋、展架等等。这些还仅是物料广告的一部分，房产公司还要通过电视、报刊、网络、户外广告等多种途径进行宣传，不难想象，围着房产公司转的各类广告公司会有多少。 该楼盘位于郊区铁路隧道、高速公路、国道交汇之处，前临利音河，与凤冠山隔河相对，周边没有学校、医院和商业配套，连公交车站台和其他楼盘也离这里很远，楼盘打的是河景房、公园房、康养中心之营销牌，户型有六种。与新区那些需要排队抢号的热门楼盘比起来，这里位置偏远生活不便，即使房价比热门楼盘低两千多，也达五六千之高，销售不愠不火。 没错，严梦那天找兰蝴想转手的房子，就出自这里。兰蝴分析，幺姨不是真的想腾出钱来去买车，而是后悔买了这里，在找接盘侠了。兰蝴没有告诉幺姨，那期楼盘的楼书什么的，就是出自她的设计。 楼盘去年上半年第一期开盘，由升凯房地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工程公司承建，该公司是本地的开发商，有策划部专做营销推广。副总经理兼策划部经理田泰是于总朋友的朋友，誉橙公司也就抓住机会把楼书之类的宣传资料接手了过来。由此，负责设计稿初审的田泰也就与设计师兰蝴有过业务上的接触，平时有零星设计制作业务时他们主要通过网络联系。 第二期的楼书和宣传资料需要设计制作，田泰请兰蝴去售楼部他的办公室当面谈谈，立即，马上，说是中午他要出发去外地出差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不过，田泰也说明了，兰蝴公司没有印刷厂，没有独立完成这个项目的能力，有点麻烦。为了这一丁点儿的希望，兰蝴不得不去争取。第二期楼书主要是在第一期的基础上进行完善，不是太难的事。 涉及楼盘的广告设计与制作是个系统化的大工程，多家公司能从中分得一杯羹。比如初期的标识及VI系统，发布会展示，开盘宣传造势；中期的施工围挡广告，高楼外墙体巨幅喷绘，巨幅挂网字，巨幅条幅，工地宣传栏和指示牌；后期还有楼栋指示牌、住户门牌，物管宣传栏，以及交房议式…… 兰蝴公司根本做不完，很多也做不了，能沾上其中一个小项目就够饱。尤其是巨幅字，为了行人很远就能看清每个字，上墙的联系电话的每一个阿拉伯数字就可能达到三四十平方米大小，兰蝴公司的铺面腾空也铺展不开一个数字。 楼盘广告会紧跟时代潮流，年年升级，涉及层出不穷花样别出的材料和工艺，而且会有超大、超重、安装超难超险的制作。这都不是问题，项目来了接手就是，自己消化不了，交给专业公司去消化，本地公司做不下来，通过网络交给外地公司也能消化。 这次能被田泰主动请去谈合作事宜，兰蝴预感不会空手而归，毕竟，他在微信朋友圈里为兰蝴公司的开业点过赞，并向她表示过要支持，应言而有信。 “封顶大吉——御林兰岸，金秋大酬宾，特价房5200元/㎡”，御林兰岸一期的清盘活动用巨幅喷绘显示在快封顶的高楼上，远远就能望见。 兰蝴将车子挤入售楼部对面的一个狭窄空地里，希望这部豪车尽量多地被楼盘的工作人员看见，以认识她这位已升级为老板的设计师。车停远了，岂不是把金子埋进土里了。随即她发现太高看自己了，售楼部侧门旁边，停有巨大的蓝黑色SUV，以及另几辆不用看车标只看车型就知不凡的豪车。 楼盘一带有着集市般的热闹，四周路边都停满了车辆，不少人绕着高墙一般的三十二层的板式楼盘在考察。沿河的沙滩公园也有人带着孩子休闲，不远处跨河的铁路桥上，一列货运列车在车轮滚滚中鸣着响亮的汽笛驶入凤冠山里的隧道，好一会儿才清静下来。孩子们望着火车欢呼不已，有些看房人则会视铁路噪音为致命硬伤。 楼盘的偏僻自不用说，从这里遥望凤冠山顶那五十余米高的凤冠楼，它就是个快要消失的小黑柱。 兰蝴背着高仿的黑色古驰大挎包，首先来到的是售楼部，她要感受下楼盘氛围，了解下购房者心态，进入创作状态，心中有个谱。 售楼部是激发购房欲的第一现场，代表着品牌形象，是立体形象的广告宣传，数十万上百万的交易就发生在这里。它的三层外立面以曲线作造型，配以柔光的线条，抽象感加现代感满满。门口的水景和盆景增添着它的静谧、安详。楼顶是巨大的立体发光字“品鉴中心”。 一楼大厅墙面是黄铜色，配以红凳白桌，雍容华贵。这里有不下百人，看沙盘的、看户型模型的、座谈的、签约的……各忙各。楼市高烧不退，如此孑立的楼盘仍不失热度。 身穿职业装的美女销售热情地招呼着兰蝴，主动向她递来楼书《河岸御景，尊享绝版雅兰生活》和几张钜惠活动宣传单，说是国庆特价钜惠活动好礼送不停，全款买房返利四万；二期楼盘下个月开盘可以预约登记，开盘后十日内签约，将享受6%优惠云云，似乎不抓住钜惠活动买套房子就错过了绝好机会。这楼书正是她去年设计的第一期，如今翻看，还有些设计缺憾。审美标准的提高是把双刃剑，它会不断地否定自己，也否定别人。至于钜惠活动宣传单，已不再是她设计的了。 售楼部的看房人说地段不行的、户型差的、楼层太高的、物业费贵的、房价高的、品质不高的都有，也有人说楼书骗人、楼盘在做虚假宣传的，似乎就没一个评价好的。没法子，老实的楼书如同老实巴交的人一样，会有多少去喜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