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的聪明】

小时候，因为十分害怕母亲的“专制”，在万分恐惧的心理中，我觉得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聪明的人。无论我干什么事情，但凡有任何细微的地方没有让她满意，哪怕我自己后知后觉没有发现，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在上一小节【恐惧的疾病】中我也提到，为了不让母亲发现我来月经了，每次我都只敢偷偷从她那一堆卫生巾中偷两三张，一旦数量超过三张，以我对我母亲“绝顶聪明”和极致观察能力的了解，她一定会发现有所异样，会把我还流着血的屁股打得稀巴烂不说，在那之后的好几月里，可能都会谩骂我说我是个不要脸的贼。 最开始觉得母亲无所不知是我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那天五楼阿姨的儿子小明带我去楼下烤红薯，我们用砖头临时搭了一个灶台，底下铺上木柴，木柴上放了两个大红薯。我跟小明哥哥用打火机怎么都无法点燃那厚厚粗粗的木柴，小明哥哥就心生一计：“你去把你的书拿下来我们撕了烧，书比较好着，书着了就能把木柴引燃了。” 于是我便上楼，悄摸摸把一本薄薄的书系在裤子里，我看了又看，确定母亲一定不会看出来才若无其事走出房门。谁料到，我刚要踏出大门下楼去，母亲呵斥一声把我那本就紧张的魂儿差点吓飞：“你这个不要好的东西，你是不是要把书拿去了烧？你既然这么不要读书，明天你不用去学校了。” 我吓得胆战心惊，捂着肚子结结巴巴说：“我......我没有......”然后飞也似得往楼下奔去。我扑哧扑哧喘着大气，把肚子里的书拿出来给小明哥哥，就这样，木柴终于引燃了，不过木柴烧完了，那两个红薯还是没有熟。我还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黄蜂在脖子上蛰了一口。那天真要命啊，忙活了半天吃到了夹生的红薯不说，母亲新账旧账跟我一起算，边在我肿得老高的脖子上给我涂肥皂水，边咬牙切齿敲我的脑袋，她说下次要是再看见我烧书，她就扒了我的皮扔到滚烫的热水里把我也烧了。 还有一次放学，在回家的路上，我便感觉想要上厕所，欲望极其强烈。但距离回家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我不能快步行走，也不能急速奔跑缩短时间，因为那样很容易让原本就快拉出来的屎颠到屁股口。于是我夹着双腿，夹着屁股，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到家，回到家我就解脱了。谁知走到一半，我手里拎着画画的小水桶，水桶里的画笔颠出来了一支。我想也没想就赶紧蹲下去准备捡起来，谁知蹲下去的瞬间，我就感到一股热意从屁股里冒出来：“大事不妙！”我捡起画笔，羞愧地继续夹着我的腿夹着我的屁股夹着屎走回了家。 回到家我从房间偷偷拿了一条内裤，去了厕所后把那一小段屎冲进了马桶，用草纸拼命擦着脏内裤，并把脏内裤洗干净偷偷放进口袋里。我换上了干净内裤，趁着母亲还在厨房火热地炒着菜无暇顾及我，我又像个贼一样把湿内裤挂在了阳台。假装这一切尴尬的事都没有发生。谁知吃饭的时候，母亲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你是不是拉裤子了？”我的脸刷一下红了，我自觉在整个过程中，我绝对没有被母亲发现任何异常，她一直呆在烟雾缭绕的厨房里切着菜炒着菜，忙得团团转，怎么就能发现我的秘密？母亲看了一眼我那红得跟煮熟的虾一样的脸又笑又气：“你十几岁了还拉裤子？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看到时候要去医院给你检查检查，看看我是不是生了一个傻子出来。”我不说话，红着脸继续吃着饭，但我真想立刻回房间钻到被子里缓解缓解我满脑子的羞愧和尴尬。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看过【自负的独立】那一小节的朋友想必知道是我那该死的初恋一直缠着我，他不停发来信息，我也发信息让他别烦我，一来一去就让我那可怜的小灵通多了几块钱的话费。可是哪怕是几块钱，我自认为没什么大碍，母亲一定不会发现什么。母亲一边做着家务，头也没有抬，一边说：“你最近是不是在跟男同学联系？不好好读书，净想着这些歪门邪道的事情，你还要不要考大学？不要读书就给我出去讨饭！我就当白养你这么久！” 我实在不明白，就算我没有在她面前表露出任何紧张，她每次都能看出我那胆怯弱小的心理，不仅看穿，她还要当众大笑然后把我胆怯的表情和心情拉出来在大家面前溜一圈，让我感觉无地自容。就算我没有在她面前做某件事，我敢确定我是背着她偷偷做的，哪怕她不在第一时间发现，但是她也总能发现，她一定跟葫芦娃一样有千里眼顺风耳，不然我实在不能解释这些诡异的现象。就算我把写着小秘密的日记，哪怕一张残破的纸，夹在我自己都忘记到底是哪本书里，她也照样知道我在纸上写了她哪些不好的话，她一般在我某件事惹怒了她，让她狠狠揍我的时候，跟我一起算我在纸上写了她坏话的账：“你还写我霸道，说我是母老虎，说我不讲道理，你以为我看不到？你以为你藏得很好？既然你这么写我，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母老虎的厉害。”她死命揪着我的耳朵，其实有时候我都忘了我写过她什么坏话，但是她总能知道。 所以母亲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聪明的人，她有极好的记忆力，能清楚记得我惹恼她的那些事，甚至还有黑暗魔法，能知道我内心想什么，能看到我背地里偷摸做的事。她简直就像一个二十四小时开机的监视器，让我对她的害怕、恐惧又加剧了很多。 可是，这么聪明、记忆力这么好、这么有观察力的母亲，现在却总是一遍遍问我手机里的软件怎么下载、微信的功能怎么使用、手机内存满了怎么清理。 以前就算我把写了她坏话的小纸条藏在天涯海角，她也一定会追到天涯海角，然后拿出这张小纸条甩在我面前，让我俯首就缚，并且狠狠揍我一顿。而现在，她却在应用商店里怎么也找不到她要下载的那个软件，明明那个软件只要搜索一下便能查找出来。 以前就算我放个屁，她闻味道都能知道我用零花钱偷偷买了好吃的，然后把我的储蓄罐倒出来核对，用她惊人的记忆算出我这次偷用了多少钱。而现在，某些软件的登录密码必须要有英文数字组合，我当着她的面跟她一遍遍强调这个密码，她也记不住。就算我把这一串只有“abc123”简单的密码给她记在手机备忘录上，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发信息向我求救：上次你在哪个地方记的密码？我找不到了！ 以前就算我出去和同学玩，忘了做母亲交代的家务，等我回家趁着母亲还在加班赶紧把地扫了拖了，母亲回来后也会立马发现端倪，然后敲开我的房门厉声质问我是不是出去撒野了，逼着我大晚上再把地重新扫一遍拖一遍，并且威胁我要是再出去乱跑就打断我的腿。而现在，她自己总是忘了正在煤气灶上噗噗烧的水壶和蒸锅，已经烧坏了两个水壶和一个锅。 以前，我很害怕母亲的绝世聪明，而现在，我更害怕母亲不再绝世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