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的偏执】

说起这个话题，我总是带有羞愧感，这种羞愧感，我不想让身边任何认识我的人知道，尤其不想让我老公知道。虽然我知道母亲多半是为了我好，但是她对金钱的偏执，在我看来已经近乎变态的偏执，总是让我觉得羞愧，觉得接受不了。所以每次她来找我聊天，让我多赚点钱，我都是打着马虎眼嘻嘻哈哈就敷衍过去。 在阅读了上面一些小节的读者，想必对我母亲一直想要掌控我的职业、掌控我去拼命赚钱有一定的了解。虽然她的这些想法，与她自身在年轻时从负债累累到现在日子还算过得去的发展经历有关，也许她害怕我们步入她年轻时的困顿，也许她害怕我们体会一穷二白时的无助感，所以她总是很变态地想要掌控我所有的时间，让我变得跟年轻时的她一样，不分昼夜、不辞辛苦、拼命赚钱。 她总是把“钱钱钱”直接且裸露地挂在嘴边，总是让我“省钱”“赚钱”，让我这个经受过所谓高等教育的人听了不免觉得她可真是太恶俗了。无奈她是我的母亲，我便只能任由她说着。我知道钱是个非常好的东西，我也想赚非常非常多的钱，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对我俯首称臣，我可以今天在北欧明天又在夏威夷度假。但是我希望我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希望我的命运中有一个非常幸运的节点让我一下子暴富，我能躺平享受这种财富。而不是像母亲所说的那样，通过榨干自己、通过剥夺自己所有的时间去努力、去拼命，哪怕自己苦得天天只能喝稀饭吃榨菜，也要为给子女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这么一看，好像经受过高等教育的我的想法，听起来更不可行，听起来更幼稚。 你们以为我母亲是一个一毛不拔、极度吝啬、甚至想让子女赚钱给她花她来管的人？若她真是这样的人，那我就完全有理由与她争吵、辩论甚至拉黑她。虽然她总是要我们想尽一切办法省钱、赚钱，但是她对我们又非常大方，经常大手一挥给我们买昂贵的、甚至用不到的物品。她也给我买了一套房，让我有个保障。在我刚毕业那会儿，她就给我购买了一辆车。在我赚着那点可怜的钱看不起牙医捉襟见肘的时候，她也会给我钱让我别饿死街头。在我跟我老公去旅游的时候，她也会给我们很多钱。正是这样一位我能在朋友圈夸爆她，我自认为她超过了全国90%母亲的人，总是一找我聊天，就是让我赚钱、省钱、省钱、赚钱、赚钱、省钱。 即使我被该死的工作折磨得死去活来，折磨得好不容易有个不用加班的周末，我只想一动不动躺尸在床上，她甚至要我利用这点闲暇时间多做点兼职：“你可以去超市、便利店打点零工，每个小时赚十几块钱，一个月做下来也有不少钱了。你还可以自己去接活，不要老是想着给老板加班，给老板加班又不会给你涨很多薪资，也不会给你很多奖金，你有这加班的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给自己赚钱。我看人家跑滴滴也挺好，送外卖风吹雨淋比较累，你去跑滴滴吧。”我的母亲，竟然想让我一个在CBD上班的、做着高端策划的堂堂广告人，开着绿牌的电动车去跑滴滴，这成何体统！这简直就是中国广告史的奇耻大辱，是中国广告业倒退百年的征兆！若是我在跑滴滴的过程中，还接到了加班回家的同事，光是想想这个诡异又尴尬得想让我弃车而逃的画面，我便接受不了。 “不要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睡懒觉！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吃苦，才能赚更多钱！”母亲觉得，任何一个年轻人都应该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转着，才能为余生积累更多的财富：“你不知道以前你爸爸为了赶工，七天七夜没有闭眼，一直干活，到了第八天，头发白了一半，就是这样干出来的，你们才有今天的生活。你不干，不仅你被别人看不起，你的孩子也会被别人看不起，以后你的孩子就要吃大苦了。” 她还强制性地干预过我的职业。在我勤勤恳恳为老板卖了几年命依然赚不到攒不了很多钱后，母亲便不停用微信轰炸我，让我回老家干销售，跟着她认识的一个小厂老板学习在阿里巴巴卖塑料化妆瓶，让我积攒客户资源，最后能自己单干开厂。我对开厂没有丝毫兴趣，对在阿里巴巴卖瓶子更是一窍不通。我便敷衍着母亲说再考虑考虑。专制的母亲终于发飙了，在我上了大学后，母亲再也没有像我小时候那么歹毒、凶恶地骂过我了。但是那一次她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我只能接起来，一接起来就听到母亲那咆哮如雷、恶狠狠的声音：“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让你回来干销售你不干？你要死在外面吗？你死在外面我也不会给你收尸的。你就赚那点钱赚到死吧，你就这点出息了。让你回来你还不想回来。你看看人家这么小的一个厂，一年能卖多少钱的化妆瓶？上千万！你那两只贱耳朵给我听清楚！是上千万！你这辈子能赚到这个钱吗？你以为人家想要带你教你吗？要不是我跟你爸爸和这个老板关系好，这种好事还轮得到你？你这个贱胎，从小到大都这么贱......” 听着母亲的骂声，我不仅觉得我的耳膜已经被震碎了，我的尊严也一并碎在了地上。接完那个电话，原本对回不回去飘忽不定的我竟然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光速离职回家了。 当我看到肮脏的生产车间、乱糟糟的安装车间，一想到这些都不是从无菌无尘车间里出来的化妆品瓶子会被发往全国各地，用劣质的激光颜料打上各种山寨品牌卖给原本就苦难的山区、小镇女人，我便觉得难过。在这个小厂里的半年，我丝毫没有学到关于阿里巴巴卖货任何有用的知识，也没有收获我母亲以为我能获得的客户资源。我看到的只是错综复杂的社会需求下，有些即使不合规、甚至对身体有害的东西，靠着廉价，依然能销售额过千万，依然能让一个开着不到二十人的小工厂老板开上宝马X6，夹着价值十万的包包，住上市里最好的小区。 而且，后来我才知道，在当地政府的补贴之下，小微企业招到一个大学生能补贴五万元。这五万元，足够支付这位老板开给我那可怜的两千元工资了。 因为害怕被母亲谩骂，我支撑了半年，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看着从万元跌落到二千元的工资，除去每天上下班开车的油费，即使我的吃喝都靠家里，但依然赚不到、攒不下钱。我便跟母亲说要回杭州。母亲劝我“卧薪尝胆”：“哪有人随随便便就能成功？你别看他开这个小厂子，他也是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开起来。你现在就是要放平心态，要学习，等到手上握了足够多的客户资源，你就可以单干，可以自己开厂。”我一想到平常母亲恨不得把她那“拼命赚钱-拼命省钱”的理论煮成滚烫的开水灌进我的耳朵灌进我的大脑，但她此刻却打算让我赚二千块的工资赚十年。我实在不能理解她的这些狗屁理论，我也烦透了她对我的控制，于是那一天我发疯了，像母亲曾经尖声大喊骂我一样，我尖声大喊着对她的种种指控，指控她的同时还拼命踢着家里的纸箱。他们从未看到过乖巧忍耐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此刻竟然会发疯，沉默着愣了愣，便溜进房间不再理我，任由我一个人在客厅发疯。 发完疯后，我便逃离了那个小工厂，也再次逃离了母亲近距离的掌控。不过她对我的控制还是能通过微信、电话来实施。 她不仅逼迫我拼命赚钱，甚至还要逼迫我的猫拼命赚钱。当得知我和我老公养了两只小猫，母亲虽然没有去我老公那边唠叨，倒是经常来我这边继续输出她那赚钱的思维：“养了猫一定要让猫给你赚钱，你不能白白养它们，不然你买猫的本金亏了不说，每个月还要持续亏损很多钱，要给它们买吃的喝的。”她经常把宠物博主的视频发给我让我学习：“你看看人家，给小狗配音就能在互联网上赚钱。你的猫养着干什么？就知道吃喝拉撒，也不知道赚钱。你研究研究人家的视频怎么拍的，人家的钱怎么赚的。”最开始我还会看看她发过来的土味视频，甚至还模仿这些视频，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成网红，也不是任何猫猫狗狗都能给主人赚钱。在模仿失败后，我便又自暴自弃了。以至于后来母亲再来跟我说让小猫赚钱、发来各种宠物视频，我都懒得打开看，直接敷衍她回复“好的好的”。 她总是让我不要买衣服裤子鞋子：“只要够穿就行，我之前已经给你买了这么多衣服了，够你穿到老了。不要把钱浪费在这种事上，要把钱花在刀刃上。” 她总是让我不要买化妆品：“这些化妆品多贵啊，随便一瓶就几千块，你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就这样浪费掉你不心疼？这些东西用了又不是很有效果，你把这些钱省下来，别到以后有急用的时候，你一分钱都掏不出来。” 她总是让我不要出去玩：“又要出去玩？天天把钱浪费在出去玩上，一天到晚就知道瞎跑。现在赚钱这么不容易，经济都要萧条了，就你最有钱，天天想着去玩，赚来的钱也不知道积攒起来。人家在拼命赚钱，你倒好，自己不赚钱，跑去给别人送钱。” 她总是给我发来很多讲述怎么赚钱、怎么省钱的短视频：“你看看，人家说的多对！年轻的时候就是要拼命赚钱，别等到年纪大了因为没有钱被各种人嫌弃。你再看看人家，一年省吃俭用能省这么多钱。你再看看你，就知道吃了睡，睡了玩。” 她总是给我发来很多根本不适合我、我也够不上格的招工信息：“你看看，这个外贸公司在招聘外贸销售，一个月有三万的工资，你去试试？你看看这家互联网公司在招短视频拍摄，你不是学广告的吗？广告不是拍视频的吗？你应该也会拍的吧，你去面试看看？” 在母亲跟我聊天的记录中，我敢保证，大约十条信息中有八条与钱有关，有一条是“女人是一个家庭的门面，这个小家庭经营得好不好全看女人”，还有最后一条是“怎么还不生？快点生小宝宝”。 一边是母亲强迫性地给我灌输“拼命赚很多钱-拼命攒很多钱”的思维，一边又是互联网压倒性地宣传“一定要为自己而活，要让自己活得开心”。我始终选择互联网那边，毕竟我觉得“子孙自有子孙福”。 但每次当我被老板压榨、被领导恶心、被生活压迫时，我总是会想，要是我爸妈是亿万富翁就好了，或者他们是位高权重的人，这样我这一生就不用遭受这么多苦不堪言的狗屁事了，我只需要戴着墨镜、挎着包包在全世界各地旅游，享受真正属于我的人生。每当我有这些念头时，母亲那无休止的“赚钱-省钱”理论又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会不会以后我的孩子也会这样想：都怪你们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赚钱、攒钱，害得我这辈子要这么辛苦，还要被人看不起。 但我知道，我的父母确实已经拼尽所有力气、吃遍所有能吃的苦，才走到了今年这一步。 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