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过江龙

龙凤钺，本是一对，一雌一雄，龙背凤尾。 凤尾削骨为泥，龙背内置七颗可流动的磁珠，分由雌雄两枚“磁魂珠”化成。 磁魂珠由一位姓陵的巧匠打造，珠圆壁滑，万斤力也难以分割。 江湖万千力士闻讯上门，皆无功而返。 陵巧匠最终只得将这份杰作重置铁炉，融为铁水，以江为界，各置一方。 两枚磁魂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此不复相见。 至于如何到了龙凤钺里，却无人知晓。 世人只知这龙凤钺削骨如泥，掷出时叮当作响，却无一人见识过“珠联璧合”的终极杀招。 —————————————— 适逢三月，春雨如丝，润物无声。 苏州城郊朝凤山庄门口，一名清隽的白衣女子遁地飞升，轻盈落在身侧的一匹五尺骏马上。 此马唤作“流萤”，周身亮白，血管筋健，在光照下如同萤火在白马体内熊熊流贯。 “流萤”出自关东落日马场，金大老板因之遂在江湖立名。 此后方有“只要有?落处，就有落??场的健?在奔驰。”此等响彻江湖的宣言。 得到流萤的并非此白衣女子，而是她的父亲，朝凤山庄的旧主——凤求凰。 而今，凤求凰已驾鹤仙去，独女凤凰游既得此马。 此趟，她便要驾着这匹老马赶往东阳城熊家大院，代父参加熊九太爷震动江湖的二婚。 长江北岸有一家名为【过江龙】的酒铺素来闻名。 经过此地的侠士必要下马喝下三碗长江水酿的龙虎酒，再席地宿上一夜，只为品一口寅时新鲜出炉、号称“只得天上有”的龙肉包。 过江龙的门口就像一个马场，各式骏马被分散而紧凑的拴在各处。 一进门，一股浓烈的酒汗味便扑面袭来，酒是好酒，汗却是臭汗。 不大不小的酒铺，坐的坐站的站，皆是形貌各异的佩刀大汉，年纪却都不轻。 忽而进来一个翩翩白衣女子，聚焦在老板娘身上的目光一瞬间齐刷刷的全转移了。 近门一桌，一名枯瘦的白须老汉往一侧挪了挪身，空出半个座位来。 凤凰游毫不犹豫的栖身坐下。 “果然是“酒色”钱眼开，老当益壮，我们这儿还欣赏着呢，您老就先把姑娘给稳住了。” 说话的是一个袒胸露乳的虬髯大汉，一只胳膊比钱眼开的腰还粗。 钱眼开双手抱拳行了个礼，倒也无话。 老板娘问也不问，就往凤凰游面前遁了一坛酒，一个缺了口的陶碗反扑在坛口。 凤凰游单手举坛，往复倒了三次，三碗龙虎酒赫然下肚，一滴不剩。 从袖口摸出一锭银子，立在碗底，起身便走。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些饿狼似的带有玩味的眼睛统统瞪大了，四下环顾，寻找认同。 钱眼开则起身追到门口。 “凤大小姐，天色晚了，方圆百里皆无可宿之处……” “无妨！”凤凰游只扔下短短一句便策马前去。 “可是朝凤山庄的凤大小姐？”一人问。 “自然，你看那匹流萤马就能看出。”另一人答。 “骑流萤马的不一定是凤大小姐，如此喝酒的女子倒一定是。”钱眼开摩挲着胡须坦坦答。 “想不到苏州首富之女竟是这样的美人，酒色财全占了，岂不合您老胃口？”一人调侃道。 “切不可胡言，我与她老爹曾是挚友，我钱眼开贪财图色，却更爱酒。” 说着他端起陶碗又不大不小的送进去一口，他半闭着眼睛，舌尖在口内慵懒转动。 这是钱眼开的第三碗酒。 过江龙有个铁打不动的规矩：一坛一包，只售过路人，决不多售。 任你在这躺上三天，或是半途再杀个回马枪，你的那份没了，就是没了。 “您要是能认识他老爹，还是这等模样，不得披金戴银？” 钱眼开道：“你看那凤大小姐可是一身素衣？可有披金戴银？有钱的不一定爱钱，没钱的也不一定就不花钱。” “这么说，您的钱是都让您给花了？” 钱眼开不再接话，因为此时，方才那个虬髯大汉已匆匆举坛喝空，跨马而去。 在凤凰游进门之前，他已在此坐了半日，就等那一口寅时的龙肉包。 “看来这位英雄倒是个见色起意的。”方才调侃钱眼开的人置评道。 “只怕他去不到熊家大院了。”角落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这人看上去二十出头，一席青衣，白脸薄唇，有几分文气，腰间挎着一把三尺薄刀，此时正抬着酒碗朝钱眼开走来。 钱眼开满意的摸摸胡子，抬起陶碗与他碰了一下。 “晚辈……”他话还没说完，钱眼开就抢先道：““快刀”方成。” 方成喜形于色：“过去就听我师父说酒色只是虚名，钱前辈最厉害的是有一双毒眼，所谓钱眼开，非见钱眼开，倒是像开了天眼。” 钱眼开笑道：“天眼倒是不敢当，不过是穷惯了，我们这些讨饭讨大的，就是过街老鼠，得看人眼色活命，但世间事，必是有得有失的。” 方成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突然木木的看向门外。 钱眼开看了看门口那匹?中带褐，??瘦如?背的老马，走上前去，将碗中最后半口龙虎酒倒进它的马料里。 叫“老酒”的瘦马朝天打了个响鼻，大快朵颐起来。 方成跟上去，站在一侧。 “前辈是认出了这匹马才认得我的，想必也知道我师父的事，此行我就是代他去参加熊九太爷的婚礼。” “天妒英才啊。”钱眼开道。 “天不妒英才，是人妒；老酒虽为奸人所赠，却也是匹真正的好马。”方成道。 “好！说的好！不愧是河朔大侠万君武选中的弟子！”钱眼开伸手拍了拍方成的肩背，又接着说： “骑老酒的不一定是快刀方成，舍得给老酒吃两碗龙虎酒的才是！” “果然万事都逃不过前辈的眼睛。”方成眼里闪过了一丝金光。 天色逐渐暗下去，远方的最后一丝残红隐没在山头。 江水翻腾，过江龙里的语声渐弱，形貌各异的彪形大汉横七竖八的躺着，此起彼伏的奏着鼾声。 寅时，一阵香甜的肉香被过江龙的烟囱打入繁星密布的夜空。 “好一个只为天上有！实在是香！这一晚上值了！” 老板娘仍然面不改色的站在柜台后，早已听惯了这些夸耀。 钱眼开塞进去最后一口龙肉包，便夺门而出。 方成道：“前辈何不等天亮再走？” 钱眼开道：“天亮就迟了！” 方成也不管不顾的跨上老酒，跟了上去。 二人入林时，钱眼开才吹亮火折子，不费多少功夫，就照见了银光闪闪的马镫子。 钱眼开飞身下马，在附近一阵摸索，终于看到了虬髯大汉身首两端的尸体。 往他粗圆的腰间一摸，果然掏出一袋钱来。 他抬手对着方成亮了亮，道：“也是见钱眼开！” 虬髯大汉周身只有这一处伤，无头的躯体切面工整，一招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