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造梦怪人

二十四匹马，二十五个人，还有一个骑在牦牛上。 骑牦牛的是个怪人，和那个死在秋凤梧刀下的怪人一样怪。 若不是那人此刻还躺在菊园中，大睁着那双黄中带血的眼睛，谁都会以为方才那人用了什么邪术诈尸了。 一百年前，乌斯藏都司互市上出现过一对共用一体的双头四手双生子。 互市上有一个很抢眼的女人，皮肤黝黑，不施粉黛。尖鼻，瓜子脸，唇锋像远山一样充满引人入胜的恬淡意味。 最妙的还是那双眼睛，深遂如海，瞳仁里好似住着千军万马、半壁江山，你只消往她瞳仁里一望，就立马走不出来了。 仿佛喝醉了酒，一头扎进梦里，无休止的旋转，沉沦，一年四季的花都在你身畔竞相开放，还有一万个女人的笑脸和甜蜜的娇嗔。 那女人风里雨里皆独来独往，卖一种花纹繁复的绣品。 是她亲手绣的，繁复的像她的眼睛一样，你望一眼就掉进去了。 她的名字很长，于是来往的商人给她取了个汉名字，叫藏西施。 后来那藏西施消失了一整年，再出现时仍然独来独往，仍然在卖那种绣品，只是背上多了一个襁褓，即便在日照当头的炎夏仍裹得严丝合缝。 又过了十年，那女人不再来了。 那个摊位仍然在卖那种繁复的绣品，卖绣品的正是那个双头四手的双生子。 一个头是少年，一个头还是婴儿，但又不是个真正的婴儿，那婴儿嘴皮子特别厉害，时常和少年吵架。 那少年是断断吵不过的，于是他就抄起石头来往哪个婴儿脑袋上砸。 婴儿血肉模糊了，少年自己也疼，可他还是要骂他，他也还是要打他，他们都好像没有办法。 不知这是故事，还是幻觉。 总之，当你看到那个骑牦牛的怪人时，脑海里就突然多了一个这样的故事，像是你亲眼见到的一样。 那怪人好生奇怪，比第一个怪人要怪上百倍千倍。 你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他好像一直在变幻，在一团七彩的光晕里肆意的变幻，他手里并没有折扇，谁也不知道他究竟靠什么在变幻。 那一行人穿过了六重院落，出现在菊园当中。 他们手中都拿着各自的武器，在死人堆里拨动着一张张面孔，试图辨认出一个活人，然后飞快的解决他。 怪人则径直走向了那道紧闭的大门前。张开双手在那道门上来回的游移。 片刻之后，那道大门开了。 开门的是百里长青，他看起来要比现在年轻二十岁。 两鬓没有花发，英俊无比。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红红的拨浪鼓，在手里来回转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躺在地上的丁喜就站起来了，他身上还穿着女装，但走起路来却像个三岁的孩子。 他咧着嘴，笑起来好好看，不愧是爱笑的丁喜。 那个拨浪鼓变了，不再是拨浪鼓，变成了一柄剑，百里长青带着丁喜在第八重院落中练剑。 与此同时，透过第八重大门。 高立牵着秋江立出现在第九重大门后，还是深秋，高立的两眉之间多了一道沟壑。 怎么会呢？他岂非幸福快乐？难道时间不管你是否幸福快乐么？ “小心！幻术！”舒定之大喊。 在场除了他以外，所有的活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场景，都是心中渴望的那个画面。 那怪人手里就像拿着一根针，针上穿着五彩斑斓的线，他一眼就看破你的伤口，前来把那块好不了的疤缝成彩色。 “醒醒！诸位！你们都知道这只是个美梦！现实再残酷也是回不去的！醒醒啊，第九重大门已然打开！ 孔雀翎一旦落入这样的人手中，你的美梦，就在以天下人的噩梦为代价！” 舒定之一面呼唤，一面从发髻上抽出莜灵笔，他的头发被一阵急劲的风吹到脑后，那细瘦的胳膊从袖口中抖落出来，挥笔在空中画下了一个巨大的符。 他疾步飞身上前，从后面抓住秋凤梧的肩膀。 秋凤梧完全不为所动。 他此时也成了一个小孩，攥着秋一枫的衣角。 秋一枫领着他穿过层峦叠嶂的树林，穿过祠堂，穿过严丝合缝的荆棘。 父子走进一个隐秘的地道，地道内机关重重，有十三道坚厚的石门…… 舒定之又下了第二道符。 与此同时，从房檐上俯冲下来一个高大的凤眼男子，两鬓斑白。 “儿子！醒醒！我是父亲！” 他剧烈的摇晃着丁喜的双肩，然后紧紧牵着他的手，他是百里长青，真正的百里长青，丁喜久别重逢的父亲。 丁喜被他那股奇异的力量唤醒了。 那二十四个人纷纷向他们冲过来，招招式式都是死手。 丁喜与百里长青背对着彼此，反应相同，招式相同，他甚至没有教过他一天武功，但丁喜的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却没有一天不在暗示。 舒定之夹在两重院落之间，下了第三道符。 第一道，生符，符佑之人生生不息。 第二道，死符，符涉之人恶灵魄散。 第三道，生死由天判官符，佑涉两分定生死。 判官笔遇到了造梦怪人，梦是反的，符也变成了反的。 至少在这个梦境的世界里，所有的死人起死回生，所有的活人身首两异。 除了秋凤梧，他还有用，他在开门，门里就是孔雀翎，孔雀山庄的镇庄之宝，撬动江湖的钥匙。 江湖上下为之前赴后继，不惜人头落地，这孔雀翎却只能落入青龙会的手中。 房檐上又飞下来几个人，这几个人才是真正的青龙会的人。 青龙十二煞之中的黄旗三煞，每个人身边跟着一个桃脸小侏儒。 他们紧紧跟在秋凤梧身后，他身边根本就没有秋一枫，没有高立，但他时而仰头，时而平视。 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此时，舒定之和那个假装被绑架的小孩在共同对付那个造梦怪人，那小孩是舒定之的得意弟子，而舒定之是百里长青的一个秘密的交情。 你怎么能叫醒一个美梦呢？你唯一能做的只是击碎它。 先前倒在园中的那些半截身子的卷毛巨人也重新站起来了，手握狼牙棒，这一次，他们会全力以赴。 丁喜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他现在正躺在地上，没有一丝疼痛，却只有半截身子。 他朦朦胧胧的看见百里长青单枪匹马在与那二十四个人厮杀，身后又扑上去一群卷毛巨人。 他是后来者，符对他不生效，梦对他也不生效。 那么—— “父亲！杀造梦人！救秋凤梧！这些人是假的！” 根本就没有那二十四匹马，更没有马上的二十四个人，从丁喜躺在地上，听见马蹄声的那一刻起，这个梦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