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五月十三

二十三年前，五月十三，夜。 百里长青的房间里飘着一股桂花酒的香气，是从花四季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你听过一个农谚吗？“五月十三青龙生，旱年涝年当天定。”你的生辰也是五月十三，多巧，所以你告诉我，今年会是旱年还是涝年呢？” 花四季的嗓音如幽如诉，与平时大相径庭，清澈的像水，却也绝望如同死水。 百里长青不知道她平日里究竟是如何说话的，分明她饮酒时也有喉结滚动，拿刀时也同样英姿飒爽。 但这个人就是花四季，不是他的姊妹。 你不会认错你的朋友，至少在闽南四龙之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把衣服穿起来。”百里长青道。 “今早下了雨，午后又晴开了，一定是很好的一年。”她说后半句的时候，有些哽咽。 “其实我们早已知道你是这镖局主人的亲信，但“不说”并不是撒谎，不撒谎就还是朋友。”百里长青背身道。 “可我确实撒谎了。一切都是假的，我不叫花四季，蟠龙镖局也不是你以为的镖局。”花四季道。 百里长青没有回话，他的确知道一些事，抑或者是猜到一些事。 经营镖局是一定要在官府里有靠山的，要办事得当，左右逢源，方能站得住脚。 可是彼时，他所有的猜测，都被他二十年后的猜测逐一推翻了，直到二十二年后的今天，他也止步于猜测。 而他的这位不知名朋友，却独守着秘密，孤独的死在了那个夜晚。 “长青，我太累了，我不过二十岁，可我的身子和我的心却早已饱经风霜，千疮百孔。我把自己献给过很多男人，却从没有一次是为了我自己。 我喜欢你，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对你说的一句真话。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 “你还有很长的一生，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百里长青道。 “不会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办砸了一件事，可我很开心。 你知道吗？当你不知道你何时会搞砸，就总会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一刻也不能安宁；但等你真的搞砸的时候，你终于什么都不用怕了。 我知道你有江云馨，我躺在这儿不是为了引诱你，我只是想躺在这儿；一丝不挂，是因为这样很舒服，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但现在，我觉得自己是个婴儿。”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好快乐。 “长青，离开江云馨吧，你照顾不了她，如果你背叛自己，她不会快乐；你若不背叛自己，就会害死她。 从你踏进这蟠龙镖局的那一天开始，你心里的爱就会变成利刃，刺死你的爱人。”花四季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即便是一时的朋友，我也会与你共同面对，王万武和舒定之也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百里长青坚决道。 “你的确不明白，你只需记住我方才与你说过的话。这是一盘大棋，即便你是七大剑客之一，也注定是颗棋子，木已成舟，百个你千个你也无法撼动。”花四季道。 …… “后来呢？”王盛兰道。 “她后来没了声音，我以为是她睡着了，于是便开门出去。后来我才知道，她饮的是毒酒，她是来跟我告别的。 告诉我这些的是舒定之，因为在我回来之前，她已与舒定之告过别。 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就是你的父亲。一则他性情刚直，二则那时他已娶妻。 他只知花四季是我们的好兄弟，而我却用风云剑刺死了他。”百里长青道。 “不，我父亲未必不知。他生前画过一幅画，放在书房的铁柜里，是一幅山水画。上面写着“五月十三，远避青龙”。 那时我们都以为那座山就是大宝塔的后山，也以为你就是青龙会五月十三的分舵主。 直到我杀了西门胜，他当时和我说——” 【你看不懂他画的那幅画……杀了我……你就……再也不会懂了……】 “她连名字也不能告诉你，那她的名字里一定藏着她的来历。”丁喜道。 “只有两种可能。”百里长青满意的笑道。 “一种是她是个人尽皆知的大人物。”丁喜道。 “但从她的命运看来，这绝无可能。”百里长青道。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不是汉人。”丁喜道。 “而她之所以要保守这个秘密，是因为他背后的这股势力，也和她来自同样的地方。”百里长青道。 “所以要找到那个造梦怪人！”王盛兰的头左右摇摆了好几个回合以后，终于找到了话头。 真是父子情深。 王万武尚在的时候，他们父女间除了都姓王，其余全是不同意见。 那小老头倔得很，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十头牛也拉不动。 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一个能说动他的人。 王盛兰说不动他； 联营镖局说不动他； 青龙会也没能说动他。 最后他死了，死的又硬又倔。 可是，纵然看到百里长青与丁喜两父子一唱一和、一个鼻孔出气。 王盛兰却不羡慕，因为她有个更棒的父亲。 他虽然倔，可他一直都对。行得正站得直，一生光明磊落，一枪擎天。 “不过，我们该去哪里找那个怪人？”王盛兰问。 “云梦山。”丁喜道。 “上了趟尧山，你也变得通得天灵，无所不知了不成？”王盛兰努着嘴。 “那倒不是，王大小姐开小差的时候，我可都在专心听讲。那舍忻道人说过，他师父近来练得一种新符叫云梦符。”丁喜笑道。 “云梦符！这舒老头果然跟那个造梦怪人是一伙儿的！”王盛兰眼睛睁的很大，又是那副笃定的样子。 丁喜不由得想起初见她时的模样。 拿着一杆三丈余长的霸王枪满世界找使枪的高手比武，就为了要镇住这霸王枪一枪擎天的名声。 这一年来，霸王枪王大小姐的名声也镇住了。 她也终于找到杀害她父亲的真凶报了仇。 她是个勇敢的女人，甚至勇敢过男人。 但也是个可爱的女人，至少她每次说话丁喜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百里外刚好有一座云梦山。舒定之纵然有通天的本事，知道……嗯…辽东大侠要来，他能在短时间内赶回，大概率他距尧山不远。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丁喜道。 “噢！那谁是辽东大侠？”王盛兰歪着头凑近丁喜的脸。 “自然是你眼前这位。”丁喜撇开头冷冷道。 “那不知这位辽东大侠跟你有何关系呢？是朋友？还是……”王盛兰又嬉皮笑脸的凑上去。 “再见！” “丁喜你真的好怂！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理解吧？百里伯伯一直遭遇暗杀，邓定侯没有和你说过吗？他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他对你母亲是忠诚的，他在保护她！如果是你，你又会怎么选择呢？ 这些年，他一直单枪匹马的暗暗调查青龙会的事。你有小马，有祖母，有很多很多朋友。 可是他只有一个人。 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难道不应该好好珍惜每一个能够团聚的瞬间吗？” 王盛兰对着丁喜的背影喊道，他本来已走出去一大截，然后突然停住了，背着身子等待王盛兰说完。 “丁喜！要有勇气，是你告诉我的。”王盛兰道。 丁喜回过身。 “儿子。”百里长青道。 “……父亲。”丁喜道。 三个人都笑了。 半晌，丁喜转过身，面对王盛兰，他呼了一口气，然后真诚的看着王盛兰的眼睛。 “王大小姐，你说的没错，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