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灯会

五月的第一场灯会就在今晚，但老潜的信却没有如他所说，提前一天送到。 头天晚上，方成一直等到三更，才松下一口气来。 看来那个中年男子，不会在今晚出现。 这半月以来，方成皆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娇杏是他唯一的安慰和港湾。 他疲惫的躺在她春水般温和的怀抱里进入了梦乡，睡了大概是此生最安稳深沉的一觉。 五月初二，杭州城里热闹非凡，方成还在梦中，便传来一阵急迫的敲门声。 方成猛地惊醒，日头当照，已是正午时分，他起身拉开门。 “动了！主人！书房的蟾蜍动了！”那敲门的家丁匆忙道。 方成火速套上靴子，破门而出。 这是他与老潜的约定，蟾蜍转向东方，就在密室碰头。 除此以外，不得擅自进入密室，否则等待他的就是一死。 方成学着老潜的样子转动蟾蜍。 书架缓缓离开墙面，方成侧身进去，找到了石门上的缺口。 对准缺口，右数第五块砖，小心推动。 “轰——” 石门正如那日一样轰然顿开，灌出一股凉风来。 地道两旁的烛台已被点亮，远远地一个佝偻的身影盘腿坐在石凳上，双目紧闭，直到方成走近，才睁开眼睛。 “老钱。”方成道。 “你太慢，下次不要让我等太久，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老潜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这一次，里面放了两张纸。 一张纸写着两个字【今晚】。 另一张是画像，是那个中年男人的： 烟眉高吊，眼泡与眼袋之间夹着一双温和的眯缝眼，鼻子又高又长，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二，鼻头略向下收，长脸，却多肉，下巴底下还吊着一小层下巴。 看上去既富贵又温和，至少从那对贴面耳来看就是标准的佛像。 “算你运气好！”老潜道。 的确是运气好，目标明确至此，便离死亡远了一步。 方成舒了一口气。 “如果你能解决好这件事，等着你的就是泼天的富贵，当然，还有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都是一顶一的美人。”老潜补充道。 “我若想要别的呢？”方成道。 “青龙会不跟弱者谈条件，但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强者。” …… 一盏盏携带着美好愿望的河灯被放入湖中。 五艘挂满灯笼的双层大船也驶离了湖岸，将平日里飘在湖中的彩舫也显的娇小玲珑。 河灯逼近处，能照见一根根露出尖尖角的芦苇杆，往外呼噜呼噜的吐着泡泡。 其中一根底下就藏着方成。 早在众人仰头欣赏烟花之时，正月十三就已分别从西湖沿岸默默潜入湖中，此刻已在湖心附近聚拢成一个松散却有序的大圆。 大船五艘，小船无数，即便有中年男子确切的画像也不知他究竟置身何处。 热闹是最好的隐藏，而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于是，方成制定的战略是：凿破所有船底，趁乱发起围攻。 他的目的很简单——他要活捉此人保命。 他清楚的知道，谈条件的前提是—— 双方都有未达成的目的，且彼此目的都握在对方手中。 他享受现在的生活，但那个要了万君武命的人，也该一命抵一命！ …… 五艘大船悠悠的前行，在湖面荡出好看的波纹。 万众瞩目的西域舞队率先踏上了打头那艘船的二层，乐手倚着四角的栏杆坐定。 火光在少女们立体的五官上调皮的跳跃。 纤手拨动箜篌，紧接着响起笛音，所有的乐器都接二连三跟进去。 站在中间的西域少女，如同贝母中的仙子，一点点从队形中打开，如水般流满舞台。 她们身上的服饰与她们的舞姿都是那样的新鲜生动。 船上与岸上的人都呆愣了好一阵，才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真是赏心悦目！”钱眼开的眼睛亮如明珠。 江自流回身看了他一眼：“你这老狐狸，消失了一整天，倒是什么精彩也没落下。” 钱眼开只皱着脸笑，却不答。 “段公子，我们这艘船的二层可也是舞台？”凤凰游轻声问。 “也是的。”段泪烟道。 “那这上面的节目我们岂不是没眼福了？”凤凰游遗憾道。 段泪烟笑的十分温柔：“但可以饱耳福。” “嗯。” “能看得全的人都在岸上，不过实在远，看不出个究竟； 这些小舫中的，又只能仰望到舞者的半个身子，看不齐全； 这样看来，还是我们更好些。”江自流道。 “这世间事总不能周全的，无论置身何处，享受当下就好。”凤凰游微笑道。 “不尽然。”钱眼开摸了摸他那把黏糊糊的胡子，意味深长道。 凤凰游歪过头：“钱老有何高见？” 钱眼开未开口，只伸出根弯弯扭扭的手指。 他老了，关节奇形怪状的往外突着，他这一生一定过的不太容易，凤凰游想。 她顺着他的指尖望出去—— 只见其中一艘大船的二层在舞台一侧多了一个棚子，所用的木制与船身并不相同，像是临时搭建的。 只能透过灯光隐约的看见几个黑黑的人影。 “咦？段公子，那上头坐的是何许人？”凤凰游问道。 “我却不知，想必是哪位达官贵人。”段泪烟道。 “你这老狐狸，一边看着美女，还不忘眼观六路。”江自流笑道。 自打看见了那个棚子，众人才发现，不论是哪一艘船上的舞蹈却总是对着那个棚子亮相的。 棚子搭的是草率了些，但里头的装潢摆设却十分考究。 正中的软榻上坐了一个富贵的中年男人，虽是有些年纪，却可用肤若凝脂来形容。 浑身都像是用珍珠粉润出来的，像块肥大的糖霜，又绵又化。 穿的却十分低调，但从他周身唯一的一件佩饰来看，倒像是刻意为之。 那是一个巨大的绿翡翠扳指，紧紧地箍在他多肉的拇指上，该是取不出，想必是他未发福以前便戴上的。 那翡翠绿的发光，其间的纹路像极了一缕青烟，随意却颇有韵味。 这富贵的中年男子长得气定神闲，坐的却颇有些不自在，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他别扭的挪了挪身子。 “哐”的一声，大船往一侧摇晃了一下。 五艘大船皆摇晃了一下，随即缓慢的向下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