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种子

离别钩无论勾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 离别钩勾住了高深大的右肩，于是，高深大的右臂齐肩而断。 杨铮已跃上船顶，他身上穿着监察御史的官服，一只空袖别在腰间，他面色黝黑，两腮深陷。 看上去既疲惫，又高大，却莫名显得孤零零的。 也许是因为那只空袖，也许是他眼神暗淡，不知为何，感觉他的灵魂被什么东西抽走了。 他将离别钩收回，冷冷前行，仿佛没有看见一旁的高深大，他根本就不在乎。 只向白玉京伸出一只手。 “我带他走。” 白玉京立即就知道了杨铮的意思，他的手臂已有些发麻，中年男人一直被他搂在身侧，腰间已是一圈汗。 白玉京松手的时候，顿时感到一股凉风，好凉。 青龙会只剩下方成与高深大二人，其余的人全死了。 湖水都被鲜血染得污浊。 “杨大捕头。”方成上前一步。 杨铮只侧过半边脸，回了他一个冰冷刺骨的眼神。 那里面写着不屑、失望、逼退、坚决…… 方成没再跟上去，他不再是两年前那个，让杨铮开怀大笑的人了。 他走了，带走了中年男人，再不愿与方成说一个字，杨铮就是这样的人。 方成上前，用快刀逼住高深大的脖子。 “你直说，是谁要杀我师父？” 高深大紧扎着伤口，发出了一阵哈哈大笑。 方成顿时目露凶光，下一秒，却被白玉京一掌推开，此时整艘船只剩顶部还浮在水面上，西湖的水并不深，已是极限了。 他被小舟上的人接住，上面还坐着一些受了重伤仍活着的人。 其次便是段泪烟、凤凰游、江自流与钱眼开。 方成再欲起身时，被钱眼开按住肩膀重新坐回去，紧接着，他快刀一抽，从钱眼开脖子上抹过。 刀锋深深的嵌入，嵌得完完整整，钱眼开的脑袋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向后弯折，大概只靠后颈的一层皮连着。 方成将刀拔出的时候，这个干扁的老人，几乎在喷血。 随后，他被方成一脚踢下了船……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包括钱眼开自己。 段泪烟一个扫腿，将方成铲翻在船，小舟摇晃了几下，那些受了重伤的人，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吓得叫出了声。 凤凰游连忙上前安抚，用身子挡住了这些人的视线。 与此同时，江自流封住了方成的穴道。段泪烟正欲跳湖，只听方成大喊： “他是青龙会的人！我的上家！这场刺杀任务，就是他给我下达的！今天正午！” 所有人都沉默了，谁也不知道钱眼开消失一天去了哪里。 方成这一语，好像是通了； 却反倒更困惑。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这一整晚，招招式式都打在那些黑衣人身上？ 又是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身子，替这些无辜的百姓挡刀？ 又是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杨铮带走刺杀目标？ 可是又能如何呢？他已经死了，即便捞上来也是个死人，他是在众目睽睽下死的。 “替我解开，我要上去问那个人！他知道谁杀了我师父！”方成几乎已是哭腔。 小舟还是在往岸边划，半晌，江自流的视线才从钱眼开落湖的地方挪开。 “他不会告诉你。”他喃喃道。 …… 白玉京挑起高深大的剑，踢到他手里。 然后将长生剑换到左手，右手则背在身后。 “来吧。在你死前，证明你自己。”白玉京道。 高深大的嘴唇原本是煞白的，在这一刻却又有了血色。 他踢腿起身，忍着疼痛，握紧了剑柄。 十几个回合之后，长生剑指着他的心脏。 “我输了，我收回我的话，你不是小毛贼，是个真正的剑客。”高深大笑着说。 “我还是不明白，你这样的大侠，为何要屈身青龙会？”白玉京也笑着。 “和你一样。为了一个女人，只是我为的女人不愿意向我走来，只好我向她走去。”高深大道。 “娇红院的夜来香？”白玉京蹙眉道。 高深大闭目摇头：“她还不够格。” 话音未落，他就俯身让冰冷的长生剑刺入他滚烫的心脏。 任务失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但比起手段毒辣的青龙会，他更愿意死在白玉京剑下。 爱是他的选择，死也是。 …… 此时岸边的草丛里，窝着一伙白白净净的小孩子，所有人都吓跑了。 他们却还躲在那里，他们在等。 他们看到所有美丽的灯船都漏水了，他们知道钱老爷还在船上； 他们看到钱老爷杀敌； 看到钱老爷平安上了小舟； 看到小舟开始划动； 看到钱老爷站起身接住了一个从大船上掉落的大哥哥； 看到大哥哥拔刀……看到钱老爷，死在湖中。 于是，他们想等船靠岸，看清楚那个人，记住他，然后努力的在勤奋和锻炼中长大，他们一定要先长大。 【人只要有目标，就是有志气！】 【属于我们这种人的武功，只有一种，就是保护自己，活下去。】 【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 长大这件事，似乎是一瞬间的。 打头的那个小乞丐，原本叫小虎，可是他只会写一个字，于是，他给自己改名叫小招，钱小招。 他的师父，是钱老爷。 他不知道钱老爷叫什么名字，也许，就叫钱老爷。 这一晚，钱小招和他的小伙伴们，看过了杭州城最美的夜空。 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 他们发现，不仅是钱老爷死了，张姥姥也死了。 天空还是那么黑，和每一个夜晚一样。 衣服只有这一身，要好好保护，所以他们把衣服脱在岸边，整整齐齐的叠放着。 在深夜，透心凉的西湖里，大口大口的吐着血腥味的湖水。 从湖底的死人堆里，摸出了钱老爷。 然后一点一点的将他拖上岸。 在那块写了个“招”字的泥土旁边，挖了两个坑，小心地把钱老爷和张姥姥放进去。 他们的手太小，力气也不大。 再抬头时，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