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林

刀、索、鞭、叉八人当即便已式微，华山七剑却不是吃素的。 黄连心在中，其余六名弟子如瓣，分置上下左右，这便是华山七剑之风雨兰阵。 花开六瓣，剑如风雨，难有破绽。 大和尚摆出打虎式，跺步转身，怀中抱月，后以攻为守，以少林七十二手配无影旋风腿欲图破阵。 剑快，明觉的拳腿亦快，八人在擂台当中虚如光影，来回过了百余招，未分胜负，皆各自有伤。 越打，黄连心心中越是对此人的招法路数和下意识反应暗相钦佩。 越觉得他并非那种堪对老弱妇孺痛下杀手的小人，但木已成舟，不得不继续打下这一仗。 原本为了铲除奸佞小人之战，也慢慢变成了两个门派之间的切磋之战。 黄连心已收起杀心，只欲与此等高手过招，毕竟门派内部的切磋大都知根知底，他以往也与少林弟子相互切磋过。 但无一人像大和尚明觉这样，他对武功的参悟和运用是极其活络的，是个天生的练武之人。 此时，风中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音。 “小心！”凤凰游此时已跃身飞起。 杨铮的离别钩也飞旋而出。 此时大和尚明觉正俯身躲剑，黄连心见状往前拉了大和尚一把。 但龙凤钺同出，纵是快如闪电也难让其回头。 离别钩只“叮”的一声从龙背上擦碰而过，将龙钺上紧闭的龙口削下半截。 龙凤钺重回凤凰游手中时，方才活蹦乱跳的大和尚已是身首两异，肝肠寸断。 杨铮、小马纷纷跃上擂台。 “是谁！”二人齐喝道。 凤凰游则跪在大和尚明觉身旁，他死的太快，还大睁着眼睛，但他一定还听得见。 “大和尚！你没输！”凤凰游已声泪俱下：“也不会输！你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厉害的英雄！” 她抚摸着大和尚的脸，大和尚的眼睛圆圆的。 和方才在台下初次看见凤凰游时一样圆，但那时他是看得见的，此时，却没人知道了。 血液从大和尚的头颅和身体里，如趵突泉一般涌出。 论谁也没见过那么多血，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流出来，他实在是个壮汉，满身都是热血。 “师兄！”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他头顶的青筋在香疤旁边跳动着，一直连到眉间。 台下没有任何人做声，也没人看见龙凤钺是从谁的手中射出的。 有人沉默，更多人暗暗叫好，因为明觉就是浪里僧王。 所有的真相都不过是一种判断，若是多数人都持同一种判断，这种判断就叫做真相。 “好久不见。”一个身着道袍，大敞着瘦胸的花发老人跃上擂台，对杨铮笑道。 他干瘦无比，肋骨清晰可见。 “前辈与我此前见过？”杨铮疑惑道。 “未见过，我也不晓得你，我只晓得这柄离别钩。也是对它说“好久不见”。”老人道。 杨铮对上了小和尚明悟的眼睛，得到了肯定。 那么想来，这位老人便是武当七子当中的无根子了。 无根子再度开口道：“当初你父亲用这柄钩杀了我两名师兄弟，武当七子也成了武当五子。” “家父已过世多年。”杨铮道。 “我知道，他中了我的金丝绵掌，纵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活不了多久。今日老朽就给你一个为父报仇的机会。” 无根子挥袖将左臂背在身后，右掌如刀缓置胸前，登时掀起了一阵清风。 众人将大和尚的尸首抬下，凤凰游仍有些抽噎，小马扶着她。 大和尚毕竟是死在龙凤钺下，是她没看好这件武器，如今这对武器在她面前杀死了一个好汉，她心中的愧疚感是难以平息的。 “我无仇可报。”杨峥道。 “哦？”无根子收起右掌，站定笑问。 “家父生前在江湖之中结仇无数，为了保护我和母亲，不与我们相认。直到我八岁那年，方知我有一个父亲，一家人短暂的团聚很快就变成了死别。 我原本心中有恨，但两年前便没了。”杨铮道。 “为何？”无根子拂须道。 “因为两年前我突然想通，家父若是死在了一把快刀之下，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知道我有个父亲。 索性他是中了前辈的金丝绵掌，慢慢的死在了家中，重伤让他平静的想清了一些事，也想通见我，给了我一些毕生取之不尽的教诲。 家父杀了武当两名弟子，最后以命相殉，这其中的仇怨便已报清。 所以，我无仇可报。”杨铮道。 “哈哈哈哈……我们武当七子，本就与杨恨无仇，只与蓝一尘有仇； 杨恨报恩，你又因误会断了蓝一尘一条腿，将他变作了废人。 你这条手臂想必就是赔给他的。” 无根子转身看了一眼杨峥，又道：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心中既无仇恨，我这老头子便来报一报恩。” 说着他便疾步上前，扶住了杨铮的左肩，杨铮顿觉一种痛彻心扉的疼痛。 这种疼痛感，瞬间将他拉回了两年前的一等侯府——左臂与身体离别之时。 这两年来，肩膀的肉都已长成了死肉，自然早就没有疼痛了。 “还有得救。”无根子道。“你的断臂可还在？” “在……”杨铮瞪圆了眼睛：“在洛阳的地下冰窖之中。” “挺机灵啊，小子，张嘴。”无根子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一粒甲盖大的丹药，扔进杨铮口中。 再捏着他的双颊，待其吞下。 “怕不怕我下药害你？”无根子嬉笑道。 “不怕。前辈出身名门，所修之道自非害人之道。”杨铮又吞了一口口水道。 “那要是这就是毒药呢？”无根子仍笑着。 “那我便自认倒霉。”杨铮道。 “还是不报仇？” “若是毒药，我也报不了仇了。”杨铮笑道。 “哈哈哈……很好，你和杨恨一样，是条汉子，若是今日你能下山，便带着你的断臂到武当来寻我。” 此时，杨铮的额头、脊背都已渗满了汗液，痛的难以说话，只好重重点头。 “忘了告诉你，你服了这粒金丹，直到你断臂接上之前，都要承受钻心剧痛，比你断臂之时，还要疼痛百倍。 老朽虽不知你此次到这苍山之巅有何要事要办，但我无根子是个急性子，一刻也等不得。 因为下一刻没准就全变了！”无根子拍了拍杨铮的肩，纵身跃下擂台。 “多谢前辈！”杨铮忍着剧痛高声道。 垂眼时，又撞上了明悟的目光，这一次，他满眼都是杨铮，一点似看非看的意思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