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痛快与痛

还不待小马的铁拳近身，明悟便使出了他那套十八罗汉分身术。 小马只有两个拳头，小和尚却有十八个。 两拳下去，两个罗汉化作了泡影，皆不是明悟的真身。 此时，段泪烟与凤凰游也飞身而上。 碧玉刀出鞘、龙凤钺在手、杨铮握着离别钩，小马快速的挥着两个拳头。 “且慢！”柳无风道。 “柳掌门有何高见？”凤凰游道。 “高见不敢，四位少侠皆拿着武林中一等一的武器，对这位小师傅群起攻之未免有失公允吧？还望三思。”柳无风抱拳道。 “也对，我们只有四个，他有十八个，就算他是小孩，也至少算九个大人，还是九个功夫一等一的大人，确实有失公允！我们思完了，同意柳掌门加入我们！”小马一本正经道。 “你……让我加入也可以，只是缺少一个理由，这位小师傅方才不过是表达了他的所见所闻，鄙人看来并无不妥之处……” 柳无风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马抢了去。 “刚才只思了一下，现在三思完了，你太啰嗦，我们不同意你加入，我们自己打，不公平我们也认了。” 凤凰游和段泪烟皆噗嗤笑出。二位皆生在名门，从未遇到过如此“强词夺理”的妙人，果真如杨铮所说，个性自由得像匹野马，实在畅快。 “至于理由，小马哥不高兴就是理由，我们这群人，全由着他高兴。”凤凰游仰头道。 没来苍山之前，她做梦也没想过这辈子自己会说出这种“混账话”，不讲理的感觉比飞还爽。 “没错，我们今天就要揍扁这个小和尚。”段泪烟也跃跃欲试。 他觉得自己此刻比喝醉了酒还疯。 凤凰游也那么觉得，“公子人如玉”几个大字瞬间从段公子脑袋上碎完殆尽，但这样的段公子，反而更可爱些。 段泪烟话音一落，众人便不再管那个罗里吧嗦的柳无风。 一人逮准几个和尚，就是一顿暴揍。 小和尚虽然是吃素的，揍起人来可是比老虎还凶。 十八罗汉变化多端，真身却始终在杨铮对面，或许是因为几人当中只有杨铮的离别钩没有出鞘。 失去吕素文以后，他连愤怒都变得周全起来。 他知道杀一个人有多容易，但也会不由自主的推己及人。他不知道小和尚背后究竟是谁，但倘若同时失去了两名弟子，灵空长老一定会伤心。 “你才是浪里僧王。”杨铮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小和尚道。 “你杀这么多无辜的人，就为了你的师兄能死于他人之手。”杨铮道。 “我要是想杀他，那再简单不过了。有一百种更简单，且能全身而退的法子，又何必兜那么大的圈子？”小和尚笑道。 “我方才也想不通，但我现在明白了，你就是要让人想不通，圈子兜的越大，牵扯的人越多，你才越清白，谁都懂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你却舍近求远，就算怀疑你的人，也能为你想出开脱的理由。”杨铮道。 “那既然我都兜了那么大的圈子，又为何要让你们几个看出？”小和尚推过一掌。 “你故意要让我们打你。”离别钩离明悟的嗓子眼只有一指，此时仍未出鞘。 “没错，我说过我们的目的相同，可是武林大会都快结束了，你也没找到对手，我当然只好帮你了。”小和尚道。 “你说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杨铮道。 “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呀，我的好哥哥。”小和尚狞笑道。 杨铮不再说话，此时离别钩已出鞘。 “别再挣扎了，下棋的人不是你。 人在平凡时，改变不了的事，身居高位也照样改变不了，除了能吃好点，看上去潇洒些，其实要周全的事情反而会更多，办起事来也越畏缩。 不怕虎的只能是初生牛犊，天下第一的牛也得怕虎，因为它是牛啊，这是不能改的。 你杀了我，不过是拔了一根老虎毛，对老虎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你我来说却非同寻常—— 我付出的是生命，可是人人都知，活着会比死更煎熬。 你在乎的人一定会陪葬，你心中的道义一定会坍塌，你要努力避免的事一定会提前到来。 不然你以为，谁爱装傻？ 据我所知，你在乎的人里，就有一位不得不装傻的。” 杨铮登时一惊，但还是极力掩饰道：“你是青龙会的人？” 小和尚笑道：“不，我是未来少林的方丈。若是没有了我，少林派也就没人了。我活，少林派才能活，这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冒着江湖大乱的风险斗胆一试。” 小和尚确实是青龙会的人，但以他的资历并不能知晓他们究竟在做的是件怎样的事。 他所说的那个装傻的人，其实只是百里长青，他甚至不知道，百里长青还尚未与杨铮有交集，他做出这个判断，只因为他知道，百里长青与这位凤大小姐已有交集，因为他相信女人的嘴是闭不严的。 可却正中下怀，因为杨铮心里藏着的那个秘密，和那个装傻的人，可是当今的皇上。 他要极力避免的，是天下大乱。 但这就是真相，那些未尽的话，都指涉着一个人的认知。 真相就是——一个人基于自身已知，所下的判断。 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是全知的，只要他的思想固定在这具确定的身体里，便永远只有一个视角。 自然世界也许有真相，但人的江湖，永远没有。 你所能知道的事，都是道听途说，也许是你找来的，也许是别人告诉你的。 语言、文字乃至亲眼所见，若是背后有个圈套，那你便中了圈套； 若是背后一无所有，那你便会亲自将这些信息总结成一条牢不可破的逻辑链，你没有什么目的，但却已亲手编织了一个远离真相的谎言。 杨铮拼命挥钩，明悟的双手便与他的手臂离别。 分身术烟消云散，时间在一片血腥味当中静止了。 过了许久，才响起了一阵掌声，这掌声起先很单薄，后来变得众多。 起头的便是那个带鹿角的萨满，接着是那一群萨满教，然后是在座的每一位。 “杨大侠武功盖世，明悟甘拜下风。”明悟道，此时他已不能双手合十，只剩那个秃脑袋，让他看上去，还是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