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侯先生的执念

原来被一群老头目光热切的盯着是如此恐怖的一件事！ 一进入客堂，唐君就尴尬的发现，自己被一群老头围观了，这些老道士或审视、或欣赏、或漠然，各种目光集中在唐君身上，似乎想要通过视线将这个出身偏僻之地的散修小道士里外剖析清楚。 好在没一会儿，一个红脸长髯的老道士就哈哈笑道：“果然是少年俊彦，今日得见方才知道即便是城外荒野中也有芝兰，看来我藏经阁又添一员大将。” 身材矮小的刘淳安立马怒道：“金正锋，唐君什么时候变成你们藏经阁的人了？” 金正锋拍案而起：“他是符师，除了进藏经阁还能去哪里？” 刘淳安傲然道：“我观他在炼器一道颇有天赋，欲收为关门弟子，以传衣钵。”在他身后侍立的陈善功顿时欲哭无泪，师父，当初你收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听四师兄说，他也是关门弟子，算起来这是第三个了。 金正锋嘲笑道：“哼，八景除秽幡到现在还没有修好，也好意思收关门弟子，就你那三脚猫的水平，还是别误人子弟了，贻笑大方。” 二仙观其他各房的长老要么眼观鼻、鼻观心顾自入神，要么隔岸观火悠闲看戏，藏经阁和炉房互掐是常见戏码了，虽然炉房输多赢少，但是气势上从来不输藏经阁。 “两位师弟稍安勿躁，”坐在正中的老道士轻轻一抬手，屋内的争吵声便安静下来，他顺手轻拍了一下阮晴的手，这丫头一进房间便乖巧的站在老道士身后捏着肩膀，显得极为孝顺，“贫道二仙观阮平，敢问这位小道友，缚龙网可是足下所制。” 唐君抬眼望去，严州城第一高手须发皆白，看似老态龙钟，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可是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俨然，眼中更是偶尔冒出精光，显然不是外表上那个看上去垂垂老矣的修士。说话虽然慢，可是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每说一字屋内茶碗水面墙上字画便微微颤动，隐有风雷之音。 他心中佩服，恭敬行礼道：“启禀阮真人，正是在下所制。” 阮真人笑道：“这缚龙网设计颇为精妙，便是老道活了两甲子也未曾见过，敢问小友师承何人？” 这是盘问家底来了，若是名门正派出身，少不得要以礼相待，好言相劝；若是不知名的散修，那就藏经阁或是炉房任选一处，二仙观这已经算是极为客气了。换成是其他势力，唐君只怕立马要变成每周996的苦逼打工仔。 “在下出身青华山玄妙观，家师丁三和。”唐君落落大方介绍道。 周围几个老道交头接耳一阵低语，个个皱眉思索，他们早就知道唐君出身低微，只不过是想搞清楚唐君的具体师承，以免麻烦。隆朝曾经出过这么一桩事儿，有个散修术士擅长一门极为冷门的法术【穿墙术】，引起了明州望仙门的兴趣，不多时便招入门下成为弟子。本来这种带艺投师的戏码在修行界是常事，偏偏方仙药业那一年出了大事，存放成品的仓库被人侵入盗取了大量药材，方仙药业震怒之下四处追查，最后查到这名会穿墙术的望仙门弟子头上，望仙门花了好大代价才摆平此事。 作为南华宗的十八外门之一，严州的第一本土势力，二仙观虽然不惧这种事情，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唐君的来历蹊跷，自然就要慎重考虑。 阮真人捻须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丁三和到底是谁，歉意道：“老夫孤陋寡闻，竟然是没有听说过尊师的名讳，真是惭愧。” “我师尊本就是籍籍无名之人，阮真人未曾听过也是正常。”唐君淡然道。 阮真人不禁点头嘉许，这少年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加上相貌俊秀，风姿卓越，看得出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加上缚龙网之事，藏经阁和炉房为了争这个少年，早已在观中传的沸沸扬扬，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真人胚子。 其实修仙也是有讲究的，修行者首选心性，不要看荒野上那帮散修一个个粗陋不堪，其实他们对于尘世间万千凡人来说，已经属于人中龙凤。凡修行者，没有大毅力和坚韧的心性是绝对无法成功的。其次便是资质，修仙者既然要在凡人中脱颖而出，或是外表，或是根骨，必有异于常人之处。唐君的心性和外表，在这次类似面试的见面谈话中，已经给了阮真人极深的印象。 至于所谓的真人胚子，便是指日后有望修炼到三阶以上的修行者。修行者每上升一阶，就像唐君前世的科举和高考一般，都要过上一关，于千军万马中杀上独木桥。阮真人之所以会选择严池作为二仙观的储备领头人，便是因为严池早早就显露了天赋，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就升上了二阶，假以时日，他日后必然会被人称为严真人。 眼前的这位唐君，虽然境界差了一些，想必是因为师门传承的缘故，若是收入二仙观，凭借二仙观南华宗外门的底蕴，未尝不可以培养出一名三阶的符师出来。阮真人正在出神之际，却听到自己左方一声轻咳，掌管丹房的长老葛抱朴轻声道：“阮师兄，是否应该先请侯先生出来一见？” 阮真人恍然大悟，险些误了正事。二仙观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不就是那位难搞的器灵么？二仙观人才荟萃，多收少收一个弟子都不是问题，但是八景除秽幡如果掉阶成法器，其他几房的师弟们只怕要捶胸顿足。 在刘淳安的催促下，陈善功恭恭敬敬捧出了缚龙网，如今这符器不再是个荒野散修随意制作的东西，而是一位器灵居住之物。 众目睽睽之下，满头寸发一身正装的侯先生再次出现，一露面便高声吟哦道： “大梦谁先觉——” 大家面面相觑，这侯先生又搞什么幺蛾子？上次吟的诗还没对出来，这次又换了？几位长老已经历遍风雨荣辱不惊，这次进来的年轻人多，应该轮不到他们受苦，因此一个个闭口不言。 侯先生见无人应和，又高声吟诵到： “大梦谁先觉——” 客堂中的气氛更加奇怪了，身穿紫袍的长老一个个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神游三天之上；阮晴低着头用力按压着阮真人的肩膀，似乎这肩膀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而阮真人在享受孙女的孝敬同时，雪白胡须微微颤动，似乎有些不好受。 陈善功整个人几乎都要缩进刘淳安的背后，生怕被侯先生看见，上次严池师兄被侯先生训斥后那副生不如死的表情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放，即便是以严池师兄如此之深的养气功夫都经不住摧残，他这副小身板只怕更加受不了蹂躏。 现场只有唐君和神都教的师兄妹没有见识过侯先生的威力，葛抱朴的提议也有祸水东引的意思，反正现在替死鬼多，您随便挑一个可劲折腾。万一唐君能够成功将侯先生骗回八景除秽幡，那就万事大吉。骗不回去给您送三个学生，让他们感受一下师道尊严。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沦为祭品的三人此时正在认真端详侯先生，法宝器灵可是不多见的稀缺景象。神都教饕餮吞天鼎的那个胖女人懒得很，平时几乎从不现身，另外两件法宝的器灵也是各有怪癖，难得一见真容。因此姬神蕴和何湘妃看见侯先生，都是眼前一亮，这是八景除秽幡的器灵哎！只不过这器灵看上去有些稀薄黯淡，不时闪烁，似乎随时都要消逝一般，就似乎已经进入弥留之际，只剩最后一口气，强行留在人间罢了。 唐君倒没有那么激动，毕竟自己胸口的铜镜中就住着一个，只不过人家动不动就现身出来，自己的那个祖宗却是遮遮掩掩的，连说个话都嫌浪费能量…… 侯先生见久久无人回答，痛心疾首：“如此简单的一句诗，居然无人回答的上，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他看向房间中央一脸好奇神色的三人—— “你，就是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级的？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头发留这么长像个流氓一样！” “启禀侯先生，家祖姬天河，家兄姬神秀，在下姬家行八，姬神蕴。” “我让你报名字，你报爷爷和哥哥名字干嘛？他们替你读书吗？还姬家行八，很得意吗？我看你就是个姬八！” 面对侯先生如此疾言厉色暴风骤雨般的语言鞭挞，即便是一向自命不凡的姬神蕴也只能掩面逃窜。 姬神蕴一溜，躲在他身后瑟缩发抖的何湘妃就成了下一个目标，小姑娘如同一只匍匐在苍鹰阴影下的鹌鹑，眼神怯怯，她刚才在袖中给自己掐了一卦，结局很是不妙，下下签。 “你看看你，梳的什么发型，哪吒投胎吗？”侯先生恨铁不成钢般数落道。何湘妃的眼睛立马红了，泪水开始在眼眶中蓄积，长这么大，还没人如此说过她。 “咳咳，平生我自知。” 何湘妃的盖世英雄终于出现了，他穿着二仙观三代弟子的普通青袍，腰间斜斜插着无鞘短剑。如同一株苍劲挺拔的青松，毅然挡在了小姑娘的面前。预料之中的难堪局面并没有出现，参天大树挡住了狂风暴雨的袭击，让娇嫩的青草得以苟延残喘。何湘妃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唐君，悄悄挪移到他身后。 侯先生惊奇的看向唐君：“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唐君又重复了一遍，前世的记忆里这似乎是说诸葛亮的诗。 “平生我自知，原来是这一句，果然平仄公整。可惜我这一生浑浑噩噩，竟不自知自己究竟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侯先生的表情变得凝重而又伤感，眼神迷茫。他开始在原地转圈踱步，喃喃自语，时而向天发问，时而垂首不语。原本就黯淡的身影似乎又稀薄了几分，如同风中烛火，渐渐就要熄灭。 诸位长老用欣赏的眼光盯着唐君，果然是解铃人，一来就搞定了侯先生。站在阮真人身后的阮晴表情略有些得意，看吧，这可是我的跟班，他出马就等于本姑娘出手，厉害吧？ 刘淳安急迫道：“这下一步该当如何？” 阮真人缓声道：“稍待片刻，且看侯先生如何。” 唐君趁机将意识沉入神魂，唤道：“镜灵，出来接客啦。” 镜灵：“你好，我在。” 唐君：“你看看那个器灵是怎么回事？” 专业事务就要专业人士来解决，器灵的问题自然只有器灵最熟悉。 镜灵：“不过是个后天器灵，可怜人的执念罢了。” 唐君：“器灵还分先天后天？” 镜灵：“你确定想知道？” 这家伙的语调有些古怪，唐君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立马回绝道：“不想。他现在这样如何解决？” 二仙观毕竟救了他一命，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想必这个侯先生就是整件事情的关键，解决掉他，也算是还了二仙观的人情。 镜灵：“这些后天器灵，之所以能够继续存在，无非是因为那一段执念罢了。也因为执念，他们的神智才不完全，要让他们神智清醒，便是破除他的执念，但是破除了他的执念，他便会消散回归天地。” 唐君：“这岂不是无解？” 镜灵：“解决方法自然是有的，你让他的执念再深一些，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