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仰望天空

阮晴翻了个白眼，“一口一个软妹妹，和你很熟么？”御剑腾空而起，来到严池身后。 严池看着场中那堆残骸上遗留的布片，目光深邃：“陈统领，这阴魔是你霆字营的人吧？” “仇海波，我刚刚提拔上来的校尉，没想到居然就畸变了，幸好没有酿成大祸。”面容瘦削的青年轻描淡写道，眼睛不经意地看了唐君一眼，就愣住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唐君。” “赤甲堂是你灭的？我那三个手下也是你杀的？”陈宇霆狞笑着踏前一步，喝问道。 “是啊。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们要杀我，我要反抗，自然他们就死了。”唐君淡然道，诛灭阴魔后，他内心的境界就不知不觉起了一些变化，强大自信了不少，当然，最关键的依仗是铜镜水中月的贡献值猛涨了一百点之多。 难怪看见阴魔就痛恨不已，原来都是行走的贡献点啊。唐君表面平静，内心早就乐开了花。暗自决定以后见到了阴魔一定要勇往直前，不为别的，就为了心中那股正义。 “谁给了你自信，让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的？”陈宇霆冷笑，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那是一把刀锋呈现锯齿状散发着碧绿光泽的符器，浑身散发着邪异的色彩。 刘仲虎眼神怪异，转头看了唐君一眼，正待出面，却听到严池不徐不疾道：“这位唐师兄曾经协助本观修复了一件法宝。贫道也曾前往国宁寺与他们说明，扛下这段因果。莫非陈统领有意插手不成？” 站在他背后的经堂长老沈度却叹息道：“陈统领是二阶，唐道友只有一阶，陈统领若是执意出手，不妨由老道来领教一下霆字营的实力，大家都是二阶，正好做对。”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阴魔是被唐君的白骨火活活烧死，阮晴只是捡漏补刀而已。对于一个能够随手施放老鸦山伏魔洞知名歹毒法术的少年，他当然知道站在哪一边。 刘仲虎却带着师弟们呼啦啦站到唐君身边，态度坚决却口气蛮横：“这是我家小先生，谁要是动他先问过威远。” 陈宇霆神情迷惑的呆立在原地，惊疑不定的看着两大势力为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站台，一个是严州城最能讲道理的势力，一个是严州城最不讲道理的势力，这小子何德何能，竟能让二仙观和威远镖局为他出头？ 国宁寺阵营中一个器宇轩昂的胖大和尚笑呵呵道：“既是严池施主发话，敝寺早已放下昔日仇怨，不想一介山野散修，居然能够同时得到二仙观和威远镖局青睐，真乃幸事也。”这和尚说话夹枪带棒，暗里贬损唐君靠了不知手段才依附到二仙观和威远镖局门下，得到庇护。 没想到刘仲虎根本不鸟他，直接牛眼一瞪骂道：“明见你们寺里的护寺大阵修好了是吗？我大师兄很快就回来了。”明见神情一滞，国宁寺的护寺大阵被邓雄一锤子敲破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国宁寺大大丢了面子，却拿这帮无脑的武夫无可奈何，威远镖局又穷又横，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帮铜皮铁骨不惧术法的武夫挥舞着重兵器跟你拼命，任谁看到都觉得头疼。 他索性退后一步缩进人群中再不出声，反正钢铁厂遗迹一战丢的是国宁寺面子，他反而得了好处，当初的首席大弟子明性因为作战不力，损毁了十一面菩萨像，被撸去所有职司发配到浣衣房去了，轮到他和明轮同时执掌三代弟子，因此对于唐君反而没有那么憎恶。 陈宇霆呆立在原地，脸色铁青，他是州牧陈退之的亲侄子，自从踏进修行之路来，一路顺风顺水，霆字营下属遇见他便阿谀奉承，极尽拍马之能事，他在州府和霆字营体系内也是呼风唤雨左右逢源，谁都要让他三分，因此也养成了骄纵自大的性格。 没想到今日居然接连被二仙观和威远镖局打了脸，为了一个没有背景的荒野散修，居然让他下不了台，这让陈宇霆内心怒火熊熊，却又发作不出来。严州说起来是隆朝的疆域，州牧相当于是土皇帝，但是土皇帝终究脱离不了一个土字，严州的幕后还有这些高高在上的修仙势力，他们才是严州真正的主人。 陈宇霆将刀收入刀鞘，默不作声转身就走，今日之辱，他人定当百倍奉还！ “慢着！”阮晴忽然从严池身后露出头来，娇喝道：“陈统领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你们霆字营出了阴魔就不用兑付悬赏了么？” 严州州府为了激励修士们踊跃参加除妖灭魔，发布了很多悬赏，二阶阴魔的悬赏份额可不是个小数目。陈宇霆转过身来勉强笑道：“既是阮妹妹击杀的阴魔，在下自然会将赏金送到二仙观。” 阮晴皱皱鼻子，故作不屑道：“我可看不上这些，唐君在这次除魔中也花了大力气，赏金就给他吧。” 在场的众人这才赫然发现，阮晴一阶，唐君一阶，他们两个竟然联手消灭了一个二阶阴魔，大家不禁面面相觑，怀疑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常理来说，一名二阶修士对付三到四名一阶修士绰绰有余，但是一个二阶阴魔可就不一样了，至少能够面对同阶的修士十人以上，况且阴魔畸变后能力千奇百怪、邪恶怪异，往往令人防不胜防。看现场这满地的狼藉场面就知道，这阴魔生前必然身躯高大力大无穷，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有一堆散落的水泥块，满是触目惊心的坑洞，寻常修士被那种水泥块砸上一下，轻易就是筋断骨折的下场，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小修士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对付得了这头阴魔还毫发无伤的？ 就在大家猜疑不定之际，陈宇霆阴恻恻道：“不知这位唐道友有何本事，竟能在与阴魔对战中助阮妹妹一臂之力？” 唐君冷笑道：“你想试试？” “不才正想领教一下。” 沈度突然出声道：“这样似乎不好吧，毕竟术法无眼……” 陈宇霆唯恐他为唐君说情，急忙接口道：“沈长老放心，我们只是切磋，点到为止。”至于随后点到什么地方，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沈度捂住嘴轻咳几声：“咳咳，唐道友，你眼前这位是霆字营统领，州牧陈大人的亲侄子，我看还是不要比了吧。”言下之意就是这家伙身份特别，你别下手没轻没重，用白骨火烧死了他，届时不好说话。 “唐君，揍他，我给你兜着。”阮晴从严池背后探出脑袋，挥舞着拳头叫嚣道。她适才见到唐君对付那头阴魔，莫名对唐君多了无限的信心。结果被严池轻轻一瞪眼，吐了吐舌头又躲了回去。 刘仲虎虽然来得迟，却也看见了唐君轻描淡写就将阴魔烧成一堆灰烬的英姿，何况威远弟子向来好战，便大大咧咧道：“小先生尽管动手，州府这种破地方，我们威远是不怕的，尽管上，揍得陈退之都不认识他，我们给你撑腰。” 陈宇霆没来由的感受一股莫名的悲愤，他自幼修行，叔父给他请来无数能人异士教授，他九岁就感应到天地元气踏入性灵境，十五岁就进入内观境，如今已经是内观境中品，无限接近上品境界，只差临门一脚。以陈宇霆的资质，在严州不说惊才绝艳，至少也可以排名前列，如今居然在这些门派中人眼里，比不上一个一阶的荒野散修？而且听说唐君还是一个符师，一个一阶符师，能做些什么？冲到我这个二阶游侠的面前，将摄火符贴到我脸上么？ 他脸上露出笑容，缓缓抽出腰畔的锯齿长刀，轻声道：“请指教。” 列成方阵的霆字营修士顿时有些骚动，熟悉自己统领的人都知道，陈宇霆脸上一旦露出这个笑容，说明他已经动了杀心。越是平静，统领下手的时候就越重，曾经有一个灰民惹怒了他，被他挥刀虐杀，每次只片下指甲大小的一片薄肉，那灰民在被砍了上千刀后四肢只剩下白骨，身体内脏只被一层薄膜包着，哀嚎了三天三夜才断气。 “此刀名曰……” “这刀叫做毒牙，乃是用钢铁厂狗妖的獠牙制成，长一点二米，重二点七公斤，具备撕裂、流血、中毒等特效。”唐君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指着自己道：“我做的。” 虽然不知道陈宇霆是如何巧取豪夺从大刀队刘关刀手中得到这把刀，但是就凭这个，基本可以认定这货不是好人，当初刘关刀那又惊又喜珍若性命的样子他至今还记得，如果不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招数，只怕刘关刀一定不肯将这刀送给陈宇霆。 适才刘仲虎也是认出这把毒牙刀，因此才眼神怪异，拿着制作者的刀去砍制作者，陈宇霆也算是严州城第一遭了。 街口区域中顿时充满了尴尬的寂静，良久后严池背后才发出“噗嗤”一声，阮晴已经捂着嘴笑到蹲在地上。堂堂州牧大人的侄子本想装个逼，却伸出脸去被唐君在众目睽睽下狠狠抽了个巴掌。 陈宇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中符器用也不是丢也不是，他是刀手转职的游侠，一身本事全在刀上，本来今天想好好亮相一下毒牙刀，收获众人的艳羡目光，没想到遇见了毒牙刀的爹。 “还打不打？不打我回去守店了，出来的匆忙，店门还没关。”唐君淡淡道。 陈宇霆尽量压制住内心的挫败感，咬牙道：“打！” 说罢，他轻轻一甩毒牙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流便在他双腿之上盘旋，沈度捋须赞道：“不愧是名门之后，陈统领这凌风步用的真是举重若轻，届时作战腾越如风进退自如，真乃神技也。” 国宁寺和霆字营的修士这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厚颜无耻，明明是告诉唐君要注意些什么，居然还以称赞的方式道出，凌风步而已，需要你这么一五一十的说明？ 陈宇霆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唐君右边，毒牙刀向着他右臂戳去。 沈度大声赞颂道：“好一个移形换影，明攻右面实则左面。”他虽然是术士出身，但是见多识广，对刀手游侠一系的技能了如指掌，每每在陈宇霆出招前便能洞悉先机。 果然右边的幻影只是出现了一瞬便已消散，左边的虚空中陈宇霆狞笑着伸出刀来刺向唐君的左腿。幸好有沈度提醒，唐君微微闪身便躲过刀锋，右手拈起一张摄火符贴向陈宇霆。 “陈统领必然要用出车轮斩，将唐道友砍成几段。” 陈宇霆蓦然一个旋身，整个身体陀螺一般旋转，刀锋随之挥舞，割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 “五鬼召来！”唐君退后躲避途中，口中默祝，神通鬼自虚空跳出，接过摄火符一把糊在陈宇霆脸上。顿时旋转的刀轮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金黄色的符火凭空生出，硬生生将这个霆字营的统领点成了一根蜡烛。 大家的眼中尽皆都是骇然，谁也没有看清唐君如何将摄火符贴到陈宇霆身上的，他不是明明被逼退了么？严池皱起眉头，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沈度，沈度缓缓摇头苦笑，以他的眼光，竟然也看不透唐君是如何施放符箓的，这小子身上的古怪实在太多，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陈宇霆退到一边，手忙脚乱的扑灭了符火，这火对他伤害不大，只是燎焦了一些须发而已，可是羞辱意味却是更大，堂堂霆字营统领，居然被个符师糊了一脸摄火符，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不杀了这个符师难消心头之恨。 他仰天大喝一声，身形骤然分化成十几个虚影，再也分辨不出谁是真身，满场游走之际对着唐君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分神大法？”沈度脸色严峻，尘世中的分身术有许多种，大部分华而不实，只能算作是普通的幻术而已，但是分神大法是复州阴阳观的独门秘技，修士能够化身成十几个身影，真身在虚影中无缝切换，可以说任何一个虚影都是真的。没想到这个陈宇霆居然连分神大法都学会了，想必他叔父付出了不菲的代价才换取了这个秘技。 唐君冷笑，伸手又是拿出一张摄火符，神通鬼根据他的神识指挥，扑向其中一个虚影，一把火凭空燃起，在场的修士都看见了那虚影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个少年居然能够从十几个虚影中一眼认出短暂停留的真身，从而用符箓攻击？这是混迹在荒野上的散修？只怕是山海八域出来的妖孽吧，霆字营的修士们个个面如死灰，统领的分神大法向来无往而不利，同阶之中罕逢敌手，即便是普通的三阶高手也极难分辨，即便认出来了也把握不住那一瞬间的机会，可是这些，对于唐君来说，几乎易如反掌，破妄神眼之下，只有真实，没有虚假。 忍受着符火的烧灼，陈宇霆咬牙跳到另一个虚影之上，向着唐君狂飙突进，可是那个符师居然又将目光看向了他这个身影，陈宇霆顿时有一种大白天见了鬼的感觉，对面的少年似乎是修了不系舟的天眼通，堪破尘世间一切梦幻泡影，又如同云端的神祇俯瞰人间，一切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他只是个一阶符师，没有多少真气，用不了几张符箓，等接近了就砍死他！陈宇霆暗自给自己打气，又跳到另一个虚影之上，果然唐君的视线随之而来。马上就要到距离了，陈宇霆暗自运起真气，毒牙刀上开始散发出明灭不定的光芒，显示出之后的一击定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可是陈宇霆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从唐君的眼神中读出了讥诮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在复州阴阳观练功时，传功长老的眼神，不屑、鄙夷、轻视、漠然…… 陈宇霆怒发欲狂，你没背景没人脉没身份没门派，凭什么这么看我？你算什么东西？！就在他拔刀的那一瞬间，唐君的身上居然凭空出现一股浓厚的白色烟雾，将他的身形笼罩其中。 巨大的刀光带着陈宇霆的愤怒与不甘呼啸而出，烈风吹荡着地面上的尘土，却吹不散那片诡异的浓雾。在场的几位高阶修士脸色顿时都变了，这片浓雾神识居然探不进去，隔绝了一切感知。连严池也面沉如霜，剑客就是用神识锁定敌人指挥飞剑进行攻击，唐君的这片浓雾隔绝神识的话，也就代表飞剑也无法攻击到他。 连严池都无法锁定的浓雾，自然陈宇霆也不能幸免，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浓雾，他徒劳无功的劈出一道又一道刀光，却只能搅动的雾气流转，看不见唐君的身影。 “出来，你给我出来，偷偷摸摸算什么修士！”陈宇霆已经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像是没头苍蝇一般乱转，在场的修士即便是霆字营所属的眼中都透露出了怜悯的神色，谁能想到，堂堂的霆字营统领，二阶的年轻高手，竟然被一名小小的一阶符师耍的团团转？ 雾气中突然射出两股金属细丝，击中陈宇霆的身体，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痛苦袭来，继而全身肌肉麻痹，忍不住倒在地上抽搐，唐君一袭青衣，迈步走出浓雾，将一张摄火符轻轻放在他脸上，轻声道：“承让。” 刘仲虎哈哈大笑，意气风发，一把抱住唐君，跳到马上，威远弟子们也纷纷翻身上马，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严池忽然微笑开口道： “唐道友，有空来二仙观玩，侯先生想见你很久了。” 他身后的沈度面露痛苦之色，观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器灵一天到晚拉着人讨论诗词，他们几个老头子实在是遭不住了。 唐君点头答应，向着阮晴眨了眨右眼，便在威远弟子的簇拥下策马离去。阮晴咕哝道：“得瑟什么，等到了二仙观就给你好看。”说罢跟着二仙观众人一起御剑而去。 明见脸上挂着笑容，看了一眼仍旧躺在地上装作昏迷的陈宇霆，轻声自言自语道：“刚才那是福德天的幌金绳？”说罢摇头否认，福德天的法宝，怎会轻易在严州这种偏僻之地出现。 等到国宁寺和五脏庙的修士们都离去后，霆字营的人才敢上去搀扶陈宇霆。被唐君轻松击败的霆字营统领仰面朝天躺在泥地上，发现四面的高楼都如同沉默的巨人，带着满头花草俯视着他，就像是围拢在身边附近的下属，个个面无表情，内心不知道在如何嘲笑。 陈宇霆忽然觉得好累，不想起身，他只想静静躺在地上，看天。 好久没有凝视天空了，今天的天空，特别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