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极限拉扯

武夫的心思总是那么朴素而简单，一旦唐君被认作自己人，那么他的胜利也就代表着威远的胜利，回去的路上欢声笑语，大家对于唐君都是由衷的感到高兴和佩服，奈何武夫的词汇贫乏无比，翻来覆去就是“小先生威武”、“小先生牛逼”那几句，拍个马匹都拍得干巴巴的。 秦天问依旧端坐在门口，昔日高大威猛的老人蜷缩椅中，如病狮卧伏。看到刘仲虎他们安然无恙回来，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口中却骂道：“兔崽子，不就是灭个二阶的阴魔，高兴成这样。没打过阴魔还是怎么的？” 白子恢高声道：“大师祖，这次没轮上我们动手，小先生直接就把阴魔干倒了！我们连口汤都没喝上。” 老人眼中精光暴涨，盯住唐君看了几眼，失笑道：“本来以为小先生一介符师，弱不禁风，没想到居然如此厉害，快给我详细说说。” 一干弟子便七嘴八舌描述起唐君灭阴魔斗陈宇霆的盛况，到后面唐铁鹞和孩子们全部都围拢过来，凝神静听。到最后战胜陈宇霆后，孩子们便齐声欢呼，如同打了什么大胜仗一般。唐铁鹞却一巴掌扇在刘仲虎脑袋上，恨铁不成钢道：“小先生一个符师，你让他去和游侠正面应对，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你不会冲上去揽下这个活？武夫什么时候怕过游侠了？” 唐君虽然知道他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但是还是感到心里舒服，笑道：“仲虎当时愿意为我出面，晚辈感激不尽，日后威远但有所需，在所不辞。” 唐铁鹞却正色道：“小先生，一码归一码。威远有求于你不假，但是彼此结了缘，大家就是自己人，小先生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要打架自然是撸袖子上，没别的二话。” 威远就是这样，爱怨分明，快意恩仇。唐君也觉得这帮人能够深交，有事他们是真上，于是郑重向着秦天问和唐铁鹞行了一礼，“晚辈得罪了霆字营和国宁寺，日后还要烦扰前辈庇护。” “便是得罪二仙观也无妨，威远照样罩着你。不过看阮真人的孙女对你颇有意思，小先生可要把握住了。”秦天问笑眯眯道。他亲眼看到唐君搂着阮晴的腰御剑飞去，这事十有八九有戏。 周边的孩子立即起哄，唐君却只能傻笑，讲实话他对阮晴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小姑娘还在长身体呢，两个兄长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秦天问看天色已晚，索性便让刘仲虎带着周毅、白子恢一起陪着唐君第二日早上去州府领赏金，这样的话既可以毙命唐君击败陈宇霆的尴尬，也在变相告诉州府，小先生是威远罩着的，你们识相点。 州府坐落在严州的市中心，前身是严州的人民大会堂。唐君远远便能看到一幢青灰色的建筑盘踞在高楼大厦之间，它虽然只有五六层的高度，但是门口立柱高耸，台阶横布，门前广场一览无余，虽然经过岁月的摧残，建筑上多有残破，但是即便周围高楼环绕，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却不容置疑。 广场上的花岗岩地砖已有了裂缝，青草顽强地从其中探出头来，州府门口新增了一面照壁，上面雕刻着双龙戏珠，象征着隆朝的皇权及对此地的统治。照壁两侧各有一株大树，底部一样是用符文石砖砌成花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下来，显得地面上的树荫影影绰绰。这两株大树也不知是从荒野上哪个地方移植过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树皮的缝隙中都长出了青苔。 绕过照壁，便来到州府里面，昔日高大的门厅内被木板隔成了许多房间，身穿褐色袍子的官吏们忙碌的跑来跑去。 唐君疑虑道：“州府公务如此繁忙的么？为什么城外几乎看不到这些官吏？”昔日在荒野上，根本就是无政府状态，各村建造坞堡自保，商队穿梭其间，轮贼盗修不计其数，灰民游荡于野，野兽穿行于田，大小势力各自占山为王，哪里看的到一点官府的影子？ “这帮人只有收税的时候才会去城外，哪里会管城外人的死活。”刘仲虎鄙夷道。 唐君摇头不语，这州府政令不出严州城，城外广袤的荒野上也是严州的疆域却丝毫没有官府的影响力，看来那州牧陈退之能力也就一般。 州府下面办事分为六曹，户曹就是领赏金的地方，刘仲虎带着唐君径直走了进去，廨房里端坐着一个圆脸鼠须的官员正在摇头晃脑的品茗。严州地处平原，是著名粮食产地，却不产茶叶，这茶叶需要在复州深山中采出，再千里迢迢运送过来，价值不菲。 官员见到有人进来吓了一跳，放下茶盅骂道：“为何不敲门禀报？”抬眼才看到刘仲虎一行，急忙堆起笑脸站起身拱手行礼：“原来是威远镖局几位老爷，失礼失礼。” “今天的阴魔干掉了，领个赏金。”刘仲虎随手抛了个包裹过去，那是威远弟子从尸骸上捡拾的残骸，格杀妖魔领取赏金是威远弟子最常见的收入之一，因此对其中的道道最是清楚。 那户曹为难道：“不是说是阮真人的孙女飞剑击杀的么？这样似乎不太好……” 刘仲虎牛眼一瞪：“阮晴让给我家小先生了，这便是我家小先生。”说罢将身后的唐君让了出来。 户曹眯着眼睛打量唐君几眼，见他一身青袍，心里便轻视几分，懒洋洋道：“此事我还需向二仙观核实，各位先宽待几日，待事情水落石出便可领赏。” 周毅走上前直接伸手将户曹脖领拽住，一把从座位上拎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户曹脸色发白，双腿筛糠般抖动，兀自嘴硬道：“这是应有的章程，即便是威远各位老爷将我活活打死，也绝不可能破例！” 见到户曹廨房内有喧哗之声，其他各曹纷纷赶了过来，一进来便看到一个昂藏大汉将户曹拎在半空，不由喊道：“干什么？咆哮公廷，殴打官员，霆字营在哪里，叫霆字营过来。” 唐君拍拍周毅的肩膀，示意他将户曹放下，温声道：“既是要走章程，我们自当遵守。今日来除了领除魔赏金，我还有一件事。”他看着赶来的几个官员，“敢问法曹何在？” 人群中一个面孔清癯，颌下三缕长须的老人傲然出列：“老夫便是，敢问这位道爷有何指教？” “检举霆字营统领陈宇霆私行不法，于城外擅自建立关隘，收取来往商旅税金，中饱私囊。”唐君微笑道。 随着少年娓娓道来的声音结束，户曹廨房内顿时死一般的寂静。那法曹官员原本大义凛然的神色如今变得精彩万分，尴尬、迟疑、后悔、痛苦等表情逐一出现，他现在追悔莫及，刚才怎么就热血上头出来接了这么桩案子。 在严州百姓的心中，州牧陈退之就是严州城的天，就是一方诸侯，因此陈宇霆在城外私设关卡截留税金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各方修仙势力因为没有影响到自身利益，也不闻不问。但是这事终究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一旦揭开覆盖着的光鲜外表，里面就是血淋淋的丑陋事实。 严州毕竟是属于隆朝疆域，州牧的亲侄子做出的这等事说小了是陈退之监管不严，说大了就是自立为王。本该给州府的税金你拿去私人享用，这不是要造反么？ 围观的官吏已经有几人脚步移动，准备悄悄离开，要死了，这种事情是能参与的？当着州牧下属的面状告州牧的亲侄子，这帮修士真是胆大，但也只有修士有这个底气。 刘仲虎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对，咱们是来告状的，你们的登闻鼓在哪里，我们要击鼓鸣冤。” 官吏们的眼神又复杂起来，登闻鼓敲响是要州牧亲审的，这是要把事情闹大啊。其中一名和户曹法曹同样服饰的官员急忙赔笑道：“不至于，不至于，这事我们私下解决就好。” “怎么个私下解决？威远镖局的运粮队来往多次，被收取了几百枚符钱，损失惨重啊。”唐君痛心疾首道。 官员们不禁都对着这个信口开河的少年白眼相看，唐君的话里槽点太多，一时间竟无法反驳。运粮队运送的是凡俗物资，收取的自然是凡俗财物，和符钱如何扯得上关系？几百枚符钱，把整个严州的粮食卖了也不够这个价格。何况是威远的粮队，给霆字营一百个胆子，再借他们五十个，去收威远的税金看看？ 法曹不禁感叹，流氓会武术并不可怕，懂法律的流氓才是真流氓，终日打雁反被老鹰啄了一口，这是敲诈到州府头上来了啊。 几个六曹官员对户曹怒目而视，除魔赏金这点钱，给了就是了，何必搞出这么多波折，搞得大家都下不来台，这是何苦？ 户曹举起袍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恍然大悟般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州府章程里有个从急条款，可以直接取钱，我这就去库房领钱。”说完，也不顾身娇体贵，亲自挤出人群，一溜烟跑了。 见到户曹带头，其余这些人精哪里还会留下，纷纷打着哈哈散去，只剩下威远弟子和唐君留在户曹廨房内。 刘仲虎笑呵呵地对着唐君一竖大拇指：“小先生，还是你有办法，几句话就唬得那几个家伙脸色都变了。换作是我们，只怕要打一架才服气。” 唐君笑道：“恶人自须恶人磨，他们不仁，我们不义，这帮人欺软怕硬，你若是真动手，最后也是能解决问题的，只不过威严名声上不好听。” 白子恢无所谓道：“威远要什么名声，二师祖早说了，名声又不能当妖血用，谁顾及那玩意儿。” 唐君叹息道：“说起妖血，我这里也是好缺，用符钱去买又觉得亏得慌，不知道哪里有妖怪。” 几位威远弟子顿时兴奋起来： “小先生，要不我们带着你去春江水府做一票吧，那里妖怪多。” “不行，二师祖说了，刚和春江水府签了盟约，不能互相侵犯，还是去金鸡岭的好。” “依我说，直接去把建安河水府端了才对，看那个黑水侯不顺眼好久了。” “建安河太远了啊，都快到复州了，一来一回起码一个月。” 唐君沉吟道：“直接攻打妖国不太现实，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妖怪少一点的地方或是遗迹之类的。” 刘仲虎试探道：“小先生是想再去一趟钢铁厂？那里已经被搜刮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小妖怪，怕是不顶用。” 唐君想起来钢铁厂就生气，之前一场大火灭了蛞蝓妖，他还当渔翁收取了蛞蝓妖的眼珠当做战利品，结果野外逃避通缉时没时间做符器，这些眼珠过了段时间后灵性流失，竟然变成了普通的琥珀。早知道还不如喂给铜镜。 户曹匆匆回来，捧着一堆符钱，赔笑道：“这里是两百枚符钱，本来按照规定要扣除一些折色和损耗，但是既然是威远在，就不扣除了。” 刘仲虎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接过符钱就准备和唐君一起离去，不料户曹又说道：“几位老爷且慢，北面的张王村传来狼烟警讯，似乎是有妖怪攻打，不知威远几位老爷是否有空，前去查看一番？” 唐君奇怪道：“这不是霆字营应该做的事么？” 户曹瞥了唐君一眼，吞吞吐吐道：“陈统领上午那个，因此，故而……” 大家顿时心里明白，原来是被唐君揍了心里不舒服，只不过这就有点凑巧了，正在谈论哪里去打点妖怪收集妖血妖材，马上就有妖怪送上门来。分明是有人在门外偷听，想用这个堵住唐君的嘴，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提陈宇霆私设关卡的事。 唐君沉思片刻，爽快道：“成交！”接着向户曹眨眨眼睛：“你懂的。” 户曹圆脸上的小眼睛也眯了起来：“懂，合作愉快，希望唐老爷下次再来领取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