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急诊

或许是唐瑾明天天跑路上学的原因吧，我甚至认为唐瑾明是一块做长跑运动员的好材料。 到了县医院，宋光伟就被送进了急诊室。 同时，被送进急诊室的还有唐瑾明。 因为，唐瑾明到了医院，刚把宋光伟放下，就晕了过去。 两个学生同时被送进急诊室，这对吴老师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吴老师在急诊室门口来回地走着，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男医生打开急诊室的门，从门缝里挤出来一张脸，问道，“谁是亲属？” 吴老师几步跑到医生面前，“我我我，我就是。” 男医生打量着吴老师，“你就有那么大的孩子了？” 吴老师摆摆手，“不不不，我是他们的老师。” “老师是老师，亲属是亲属，我是问，谁是孩子的亲属？我的话有问题吗？” 吴老师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这些孩子是我的学生，又是在我的手上出的问题，我不是“亲属”是什么呢？” 男医生想了想，“你这话好像也没有问题。” 吴老师焦急地问道，“请问医生，两个孩子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吴老师的问话越是着急，男医生的回话似乎越慢，男医生沉着个脸，“你进来签字吧？” 长大以后，才知道医生叫病人家属签字意味着什么。 吴老师瞬间崩溃了，一下瘫坐在地上，“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死呢？” 医生冷静得近乎于面无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他们死了吗？” “那，你不是叫签字吗？” 医生反问，“谁说签字就是死人了？” 听说没有死人，吴老师的眼睛就放出光来，“天啦，太好了，太好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没有死人就好，否则，我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待。” 吴老师从地上站起来，抓住男医生的手，“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男医生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在我后来的人生经历中，我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医生会面无表情，要说世上表情最单一的恐怕就是医生了因为他们看过了太多的生死表情，所以，就没有表情了。 一个见惯生死的人，表情就自然少了变化。 男医生像是习惯性地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怎么说呢，事实上，严格说他们并没有什么病。男孩是因为饥饿引起的低血糖昏迷，女孩则是因为激烈的运动透支了体力引起的昏迷。男孩只要能吃饭就行，女孩则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医生想从吴老师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可吴老师的手就像是一把紧紧的钳子。 医生指着吴老师的手，说道，“那个，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吴老师这才发现自己抓着医生的手，猛然放开，“对不起，对不起，失礼了。” 医生将一个单子递给吴老师，“签字吧。” 吴老师接过笔，“好，好好，签字。” 宋光伟和唐瑾明被送进了观察病房。 宋光伟看着吴老师和同学们，“老师，我怎么会在这里。” 吴老师将手中的面包递给宋光伟，“赶紧吃吧，吃下去，你就好了。” 宋光伟接过面包，“老师，这个，太贵了吧？好香，我还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吃吧。这就是一个面包。你的命才重要。你是一个天才，要好好活着，将来建设国家。” 宋光伟一口就吃下了半个面包。 吴老师又递上开水，“吃慢一点，老师买了好几个，够你吃。” 同学们的注意力都在宋光伟身上，大家都忘记了旁边病床上的唐瑾明，唐瑾明这时喊道，“唉，我也是病人，你们咋就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呢？” 吴老师听唐瑾明这一说，才反应过来，“唉哟，是老师大意了，把我们的英雄都忘记了。来，今天最累的就是你了，你也吃一个面包吧。老师都不敢相信，你居然背得动宋光伟。” “老师，这也是急出来的，估计让我现在做，就做不到了。” “唐瑾明，你让我想到，一个人是可以超越极限的。你在学习上也可以这样。” 唐瑾明拿着面包，看着吴老师，却面对宋光伟说道，“宋光伟同学，你今天算不算欠我一命。” 宋光伟惘然地看着唐瑾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欠你一命。” 我在一旁说道，“是唐瑾明把你背到医院的，否则的话，说不定你已经死掉了。” 宋光伟完全不相信，“什么？唐瑾明把我背到医院，怎么可能呢？你们谁见过一只蚂蚁背大象吗？” 唐瑾明很自信的样子，“我也以为我做不到，但我做到了。老师，他居然说我是一只蚂蚁。” 宋光伟的眼睛望着吴老师，“老师，这是真的吗？” 老师点头表示肯定，“不错，就是这只“蚂蚁”救了你。你是因为饥饿引起的低血糖，所以晕倒了。是唐瑾明把你背到医院，到了医院，她也晕倒了。” 宋光伟终于相信了，“谢谢你。” “谢谢太轻了，你欠我一命。” “好好好，还你命。你什么时候想要，我什么时候给你。” 唐瑾明点头，“这还差不多。我要的就是你这头“大象”的诚意。” 吴老师问宋光伟，“为什么饿成这个样子，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 宋光伟看着围在病床边上的同学们，“我?” 吴老师看出了宋光伟的难言之隐，就对同学们说，“好啦，现在没有什么事了，同学们赶紧回家吧。” 同学们相继离开了。 我坚持不离开，我告诉老师，“宋光伟今天这个样子，肯定要人陪伴。” “宋光伟，你今天就不要跑回去了，万一死在去的路上，就没人救你了，你今天就和我一起住吧。” 宋光伟向我点点头。 吴老师送走同学们，重新回到病床边坐下。 宋光伟又看看唐瑾明，唐瑾明说道，“我知道你只想对老师说。可是我现在没有力气离开。”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三天没有吃饭了。” 吴老师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三天没有吃饭了，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神吗？” 其实，去年全县大旱，粮食减产，吴老师是知道的。但人们的生活难成什么样子，吴老师并不知道。 那是一个国家百废待兴的年代，所有人的生活都不宽裕。 “老师，我二姨有九个孩子，加上我，刚好十个。每天都有十张嘴要吃饭。家里粮食是有的，可二姨和二姨父，还有几个哥哥姐姐要下地干活，他们不吃饱可不行。所以，我就把我吃的那份省下来，留给哥哥姐姐们吃。这些天，二姨和二姨父领着哥哥姐姐们去参加公社的会战，修水渠，他们在修一个“天下大堰”，赶工期，准备在国庆节之前完工，说是向毛主席献礼的工程。他们说，经过三个月的会战，就能把水渠修进村子里。那样，明年遇到再大的干旱，也不愁没有水了。所以，我饿几天有什么关系呢？忍忍就过去了。” 吴老师急了，“这是忍得过去的事情吗？会死人的。当然，老师也知道修水渠是大好事。但修水渠的目的，也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呀。你家里的人也不想水渠修好了，人没了，是吧。你这是乱弹琴。” “家里人不知道我没吃饭。” “你这孩子。想法是对的，但做法不对。” 我看见老师流泪了，可她没有让我们看见她的泪水，她不经意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像原子弹、氢弹那些尖端的科学，我们国家都有了，还有什么我们不能办到的呢？所以，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书读好，将来才有建设国家的本领。” “老师，其实我没有什么梦想，我也不想当什么科学家，但我不想让老师不高兴，也不想让家里的人不高兴，因为，所有人都认为科学文化才是国家的未来，也是一个人的未来，所以，我就装作努力的样子。如果我真的有梦想的话，我就想一觉醒来，田地里全是粮食，家里堆满了吃不完的粮食。老师，你别笑话我，有好多天了，我做了同一个梦，我吃掉了一头猪。” 宋光伟这时才说出他最想说的话。 这时，老师沉默了。 那个时候，我们都想像宋光伟一样病一次，因为，病了，可以吃上老师买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