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无妄之灾

后来的许多年，有人说过去的那个年代有多苦，我没有那样的感受。或许，就是因为吴幽兰老师的那句话，“只要心里有了光，于是就有了光。” 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已是黄昏。大雨过后，天地都被清凉的雨洗了一遍。天空中的云朵像是画家随意泼洒的墨，阳光从墨色的云朵中挤出来，县城被笼罩在黄昏的晚霞中，空气潮湿而清新。 原来的决定是宋光伟跟我回家，唐瑾明跟吴老师住一晚。 唐瑾明不同意，“老师，我不回去，家里人会着急。所以，我还是回去算了。” “可是，老师不放心。” “老师真的不用担心，我每天来来去去的习惯了。” 吴老师不同意，“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唐瑾明坚持要回去，吴老师也没有办法，“既然这样，你们就赶紧走，趁现在天还没黑。” “老师再见，老师先走。” “不行，我看着你们走。” 说不过老师，我们转身就离开了。 离开老师，我们就在黄昏的霞光中奔跑起来。 身后是吴老师担心的声音，“你们慢一点，你们慢一点。” 我没有母亲的陪伴，吴老师的声音让我觉得她就是母亲。 我们跑进县城的小巷，吴老师就看不见我们了，我对宋光伟说道，“如果吴老师是我的母亲就好了。” “风子，你又乱说。听说吴老师还没结婚。我们银杏村旁边有一条公路，是一条通往山里的秘密公路，只有军队的军车才能通过。以前我就见过吴老师，坐着一辆吉普车从我们门口经过。听说吴老师的父亲是一个北方来的科学家，人们称他将军。山里有一个军队的秘密基地，被称为“0”号信箱。”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真的假的？” “因为我二姨父曾经是守卫秘密基地的部队，后来他在执行一项任务的时候被炸断了一只手，就离开部队了。” 天，一点一点的黑了下来，我看唐瑾明还跟着我们，“唐瑾明，天，马上就黑了，你还不回家，就不怕晚上在半路上遇见“鬼”。” “老师说过世上没有鬼，只有人的心里才有鬼。”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你赶紧走吧，我和宋光伟也要走了。” 唐瑾明看着我们，一副可怜的样子，“你们是两个人，我只是一个人，虽然没有“鬼”，可我还是害怕。” “你不是对老师说不害怕吗？” 唐瑾明扭了扭身体，“其实，我是想跟着你们。风子你不要我，我就跟着宋光伟，反正我不管，总之，他欠着我一条命。” 我提出了三条建议，“一是住我家，二是回银杏村，三是回三坟村。我们来“石头剪子布”，谁赢了谁决定去那里，这样可以了吧。” “赞成。” “我也赞成。” “开始，石头、剪子、布……” 三只手一次接一次的伸了出来，“石头、剪子、布……” 宋光伟跳起来，“是我赢了。跑，到银杏村。” 我们又开始奔跑起来，夕阳的光追着我们三个人的影子。 我很快就落到了后面，奔跑对于宋光伟和唐瑾明是一件平常的事，对于我却是一件要命的事。 我呼喊道，“你们能不能等等我，你们能不能等等我，你们太不讲江湖义气了。” 宋光伟和唐瑾明停了下来，看着我喘气，两个人同时问道，“唉，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叫“风子”呢？” “你们商量好的吗？我好心叫你们去我家，你们却让我跟你们奔跑，我开始后悔了。” 唐瑾明的眼睛就像是天上闪烁的星星，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路上又没有“鬼”，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你现在可以跑回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星空就像一块镶满钻石的黑布。萤火虫在我们的身边飞舞跳跃，唐瑾明伸手去抓。 我制止唐瑾明，“不要抓，那是鬼火。” 唐瑾明在萤火虫的光中跳跃，“鬼都没有，哪里来的鬼火？” 我们就这样一路奔跑，在星光下跑到了银杏村。 宋光伟带领我们朝他二姨家走去，到门口，就听见了哭声。 我们跟在宋光伟的后面，宋光伟推门进屋，就听见一声怒吼，“跪下。” 宋光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我们在宋光伟的背后，一时不知道跪还是不跪。 女人的声音向我们吼道，“你们是哪家的孩子？” 宋光伟解释，“我们是同学。” “我没问你。什么同学？宋光伟都被你们带坏了。还不快滚？” 宋光伟接过话答道，“二姨，我们才滚到家门，他们一个在三坟村一个在城里，你让他们现在滚到哪里去？” “二姨是让你去读书，不是让你去和别人鬼混。” “二姨，怎么是鬼混呢，他们都是班上学习最好的同学。二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抬起头来看。” 宋光伟抬起头来，看见堂屋中央是两张八仙桌拼接成一个长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个人，一个白布盖着的人，二姨父蹲在一个盆子边，往盆子里烧着纸钱。风吹动着蜡烛，屋里显得阴森森的。 “你告诉二姨，你是不是几天没有吃饭了？” “二姨，你怎么知道了？我也是为了二姨父和哥哥姐姐们下地有力气干活。我读书用不了什么力气。” “都是你干的好事，谁让你不吃饭的？我们家里就缺你那一口饭吗？” “我错了。” “你知道错在哪里吗？” “我不该不吃饭。” “你知道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因为你没吃饭，你弟弟把你省下来的饭全吃了，所以，撑死了。你说，我不怪你怪谁？” “撑死了，怎么会呢？” “二姨，我是风子，是宋光伟的同学。宋光伟就是因为没有吃饭，今天差点出了大事。因为饥饿引起了低血糖，晕死过去了。” 我指着唐瑾明说道，“如果不是我们这位同学及时把他背到医院，后果，不堪回想。我们离开医院已经是傍晚了，本来我是让宋光伟回我家住的，可他害怕二姨你担心，我们就陪他赶回来了，所以，现在才赶到。” “一个差点饿死，一个撑死，我前辈子是做错了什么事嘛，遭到这样的报应。” 二姨哭得山呼海啸的，我们也跟着莫明地哭了起来。 二姨摸着宋光伟的头，又看着白布盖着的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会这样啊？不长心的粮食啊，把我们家害成了这样，老天你没长眼啊。” 二姨哭了一夜，二姨的哭声一直围绕着我们，屋里屋外挤满了村子里帮忙的人。 我们本来已经很累了，可因为死了的是宋光伟的表弟，按照习俗，我们得为死去的人守灵。到了半夜，唐瑾明实在支持不住，就在屋里的长凳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都旷课了。因为，我们必须参加宋光伟表弟的葬礼。 一个差不多和我们同龄的人，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这个世界的未来，就变成了一堆土。 那个时候明白了，饿，会死人，吃多了，也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