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最后一面

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话，我们拼命地在山路上奔跑，恨不能把自己变成风，一下子就到了麻风村，可现实是我们不是风，就算我们快到极限，还是不能超越脚下的路。 宋光伟，唐瑾明，夏季三人由于天天跑步上学，所以比较轻松，我都不知道老师为啥这样安排，他们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你们就不能等等我吗？照你们这样，死的不是石水来他爹，而是我。” 宋光伟等了我一下，我们并行奔跑，宋光伟劝我，“风子，如果我等你，石水来他爹在等死，他们父子可能最后说话的机会就没了。所以，这次不能等你，经过县城的时候，你就直接回家，通知石水来的任务就交给我们。” “不行，我不能当逃兵。” 唐瑾明也慢跑等着我，“怎么是逃兵呢？我不知道老师为啥这样安排，来回五十里，不是风子你能承受的。我赞成宋光伟的意见，你留县城，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们。” “不行。或许老师就是担心你们完不成任务，所以叫我跟随其后，万一你们发生什么意外，我就是那个老师的备选方案。” “风子你这样想，没想到是脑子进水了吗？老师点我们四个人，都是平时叫顺口了，哪里会想到什么方案，我也赞成你留县城，你跟着我们，毫无疑问是添乱。你连唐瑾明都跟不上，你说你有什么用？” “你们天天跑步上学，我跟你们怎么比？况且，我八岁，夏季九岁，宋光伟和唐瑾明十岁，你们消耗的粮食都比我多，这种比较本来就不平等。” 唐瑾明差不多是原地跑步等我，“平等，什么平等？你每天早上几分钟就可以到学校，你知道我们要多长时间吗？天不亮，我们就得起床，从学校回到家里，天早就黑了，你以为我们容易吗？我们这脚上的劲也是逼出来的。这样吧，我开个条件给你，如果你能追上我的话，我就嫁给你。” “嫁给我？你嫁给我有什么用？” “当然是做你的媳妇。” “媳妇有什么用呢？” 夏季感叹，“唉，风子原来什么都不懂。媳妇，当然就是结婚生娃了。唐瑾明，你怎么不和我打这个赌呢？” “这道题仅仅只限于风子，其它人都不行。” 宋光伟突然的不高兴了，“唐瑾明，你这分明是“小资产阶级作风”，这种打赌显得庸俗下流，你知道不？” 唐瑾明自信地看着天空中的云朵，“这是我自己的事，别人管不了。” 夏季不服气了，“怎么管不了，我们告诉老师，让老师来管。” 唐瑾明天真地说道，“我不相信宋光伟和夏季会告密，因为，告密就等于是叛徒，叛徒等于是“汉奸”，你俩愿意当“汉奸”吗？” “我宋光伟死也不会当“汉奸”。” “我夏季也是，像我这种人，打死都不会是叛徒，我最恨“汉奸”。” 黄昏来临，晚霞从墨色的乌云中挤了出来，万道霞光追逐着我们。 唐瑾明扒了一下她乌黑的麻花辨，“我就知道你们俩是打死都不会投降的革命者。” 宋光伟拉着夏季的手奔跑，“夏季，我今天才发现唐瑾明是一个十分狡猾和阴险的人，我想想，我想想，那书上是怎么说的？对了，她就属于那种披着人皮的狼。咱们往前跑，不理他们，按我们现在这种速度，不到半夜是回不来的。” 宋光伟和夏季转眼间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唐瑾明，你说话算数？我追上你，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媳妇？不会反悔？” “你追上了再说。” “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做媳妇，你就拉着我跑算了。” “唉，你这人，没救了。” 唐瑾明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奔跑起来，速度太快，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唐瑾明，照这样跑下去，或许是为我举行葬礼。” “你死不了，老师说，人是有潜力的，压力越大，潜力越大。” 跑到麻风村，刚好天黑。 我们向检查岗说明来意，找到了石水来。 石水来听说父亲的消息，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们以为他马上就会和我们一起走，没想到他摇了摇头，“你们去吧。我不会去的，因为，在石一炮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不祥的人，他怎么会在意我这样一个不祥的人呢？” 宋光伟、唐瑾明、夏季，轮番说服石水来，石水来还是不愿跟我们走，“你们不要浪费口舌了，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的。我不会去见一个抛弃我的人，现在他要死了，想起我来了。丢掉了的东西，不是想捡就能捡起来的。” 唐瑾明生气了，“你这人怎么会这样，你父亲是一个英雄，为了修成“天下大堰”，不惜去死，你倒好，去见一面都不愿意。我要是你父亲，死也不会想起来见你。咱们走，这是一个不孝的人，说什么都没用。” “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在你们看来他是一个英雄，可在我的眼里，他仅仅只是一个不像父亲的父亲。” 我冲上前去，抓住石水来的衣领，“你这家伙，为了找到你，我差点就累死了，早知道你是这样，你爹就不该把你生出来。最后一面，最后一面，你知道最后一面的意思吗？这一面就是永别。我做梦都想见到我爹，即使是最后一面也可以。可是，他死在战场上了。你以为他想死在战场上吗？他没有选择，沙场就是军人的命。我相信我爹是想我的，可他没有办法。就像你爹，他是你爹，又不是石头，怎么会不想你呢？像你这种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爱的人，你还会爱谁呢？咱们走，我不愿和石头说下去。” 石水来问道，“真的是最后一面吗？我以为他就是一块生铁，是不会倒下的。”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们父子是否是最后一面，只不过想刺激他一下。 石水来突然离开我们，奔跑起来，且边跑边喊，“爹，你不能死，你是不会死的，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你还没有看见我长大，我不准你走，你一定要等我。” 石水来疯了似的奔跑起来，跌倒在地上，爬起来又跑，再一次跌倒，又再一次爬了起来…… 唐瑾明责怪我，“风子，你就不应该这样刺激他。如果他爹真的死了，他又疯了，你就是刽子手，是杀人犯。” 宋光伟和夏季同时说道，“现在终于明白老师为什么叫你来了，就是让你来说狠话的。” “我说狠话了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就像我，生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但我不相信他不爱我。我也有母亲，可我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宋光伟、唐瑾明、夏季都沉默了。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亲母亲，可他们在哪里呢？ 我提醒他们，“我们得追上那小子，万一那小子出了什么事，我们就麻烦了。” 我们寻着哭声追去，看见哭声传来的夜色里，有一个挥动着手的影子，哭声凄凉，凄凉让黑夜增添了许多悲伤与苦楚。 哭声中传来石水来的声音，“爹，你一定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