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浪琴

吴老师带着我们离开，我一步一回头地看着程序计算室的老奶奶，可是叫她老奶奶其实她并不老，更像是吴老师的姐姐，就是她飘逸的苍苍白发也并不显其老。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把那些卫星导弹之类的设施躲藏在这群山之中。也想不明白，吴老师的母亲为何叫出我母亲的名字。更想不明白，一个比吴老师还洋派的女子，为何被一个数学公式就逼疯？ 是什么力量，让她沉迷于无休无止的计算。难道所谓的国家利益就能让她付出一生？ 我们经过指挥部，看见指挥部办公室里站着我的三个伯父，办公室的桌子上摆着三瓶酒，办公室传来指挥长吴镇国的声音，“我命令你们三兄弟把三瓶酒干掉。” 令狐秋生拿起一瓶酒，念道，“国营贵州茅台镇生产。首长，这是特供酒，你一个月才有一瓶，我们不敢喝，你还是留着庆祝党的十大胜利召开。” 吴镇国不怒而威，叫道，“你们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令狐盛夏的脸上露出了狡猾，“首长你还是先说事，我们后喝酒，否则，酒喝了，又不能完成首长下达的指示，那就糟贱了首长的酒。” 吴镇国拍了拍令狐盛夏的肩膀，“想违抗命令吗？” 令狐盛夏惶恐地回答，“不敢，不敢。” 令狐冬至也拿起一瓶酒，“首长，我容易醉，一瓶下去肯定就忘了你的指示。” 吴镇国脸上有了怒容，“跟我耍小心思。你们不喝是吧？好，我收回命令，贵州茅台镇来的酒，三瓶就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不喝拉倒，我留着过年。你们以为不喝酒，我就治不了你们三兄弟？” 令狐盛夏把桌上剩下的一瓶抢到手中，“军令如山，如果首长收回了命令，等于是破坏了首长的威信。我们三兄弟坚决捍卫首长的权威，必须喝，必须喝。” 三个伯父打开酒瓶盖子，每人咕嘟嘟喝了半瓶。 令狐秋生舔着嘴唇，感叹，“好酒啊！真是好酒。” 令狐盛夏的脸红了起来，“劲足，味纯，名不虚传。” 令狐冬至立正，“报告首长，请允许我留下这半瓶，过年喝。” “喝掉，过年每人再给一瓶。” 令狐冬至掏出一个红色笔记本，“过年每人再给一瓶，请首长把指示写下来，首长事多，到时候忘了也好有个记录。” 儒雅军人吴镇国指挥长披着一件军大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吴某是那种空口白话的人吗？” 令狐秋生横了令狐冬至一眼，“首长向来一言九鼎，承诺比誓言还当真，他不懂事，首长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我吴镇国一言九鼎，你们三兄弟也要给我一个准信。令狐秋生你表个态，党的十大八月召开，你在八月之前，建党节的时候弄出点名堂来，行不？要不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放。” “首长放心，我令狐秋生保证完成任务，一定攻难克艰，不负重托。” “完成啥任务？八年过去了，你攻什么艰？克什么难？什么时候发射塔的动力系统可以交付使用？你给我一句实话。” 令狐秋生沉默不语，眼睛看着窗外。 “窗外有个鸟吗？你就不能拿出你父亲打鬼子的那种狠劲来吗？我看，你们连今天那几个攀爬悬崖绝壁的小家伙都不如。知道为什么不如吗？没有胆气。” 令孤秋生的声音小得如耳语，“我只争朝夕，争取八月之前发射塔动力系统交付使用。” 吴镇国来回走着，“你的声音像个娘们，不能交付我能杀了你吗？我看你没有信心。” 令狐秋生声音如雷，“报告首长，八月之前，发射塔动力系统不能交付使用，你杀了我。” 吴镇国挥手说道，“我要的就是这种气势。好好干，你的入党申请已经到了政审阶段，你不要跟我掉链子。” “谢谢首长的培养。” “培养什么？一切都取决于你自身的努力。你没有成绩说服党委，我想帮你也没用。” “是。” “令狐盛夏呢？你也表个态，铀和钚什么时候找到？八年了，还找不到，恐怕我都没机会看到了。”？ “应该快了。” “应该快了，是啥意思？三月两月？还是一年半年。你们101快把我愁死了。再找不到，你们的“核工业研究所”怕是要摘牌了。” “报告首长，反帮皮鞋都跑烂二十几双了，人都累死几个了。” “我只要结果。你们一天找不到，原子弹装火药进去吗？一天没有重器，边境上的百万军队就不会退回去，航空母舰就会在我们门口一直晃悠。你还觉得这仅仅只是铀矿和钚矿的事吗？这是国家安全的问题，是关系国泰民安的政治任务。再找不到，你就退伍到地方的地质队去。核工业基地没有“粮食”，还有啥存在的意义呢？” “首长，太容易找到就不正常了。找不到才是常态。” “你闭嘴吧。不要跟我讲条件，也不要讲偶然必然。找不到，就是失职，就得滚蛋。” “首长，找到了，你再让我滚蛋，我不能以现在这个样子滚蛋。如果那样，你还不如杀了我。” “下地方？你想得美。死是多容易的一件事，你想得更美。到后山去给我喂猪，了却一生。” “报告首长，找不到我就死在山里，坚决不去喂猪。” “死，是懦弱者的逃避。我给你的时间就是八月之前。” “是。首长这酒是送行酒。不好喝。” “当然不好喝。人民群众有多少人能喝到这样的酒？面粉，鸡蛋，大米，蔬菜，水果，供电，道路，铁路，所有一切都向我们“三线”倾斜，人民群众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是让我们在这里看群山风景吗？” “令狐冬至，上面一直关注两弹合一，你们的射程就是国家安全的距离，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敌人敢犯我山河，我们也能砸他家河山，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 吴镇国再拍桌子，“好。我要的就是这话。” 令狐冬至趁机说道，“首长，我有一个建议，毛主席说了，“好人好马上线”，所以，我建议让吴幽兰同志尽快归队，程序计算中心需要她，她不能一直活在自责和阴影里。” “离了她，地球就不转了吗？” “回来工作，有助于医治她的精神创伤。” “再等等吧，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吴镇国取下手腕上的浪琴表，交到令狐冬至手中，“这件事由你办。新年要有新气象，把这表卖掉，买十头猪，给同志们改善一下伙食。” “首长，这不行。听说这表是阿兰她妈发表科学论文稿酬买给你的定情之物，卖掉不合适。” “去办吧。为了国家，个人没有什么是不能舍的，一块表算得了什么。跟人命相比，它就是一块有秒针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