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猩红

这是一座阔大古老的建筑。 绚烂精美的晶石穹顶之下，凝实着一片猩红。 一枚晶莹剔透的晶体在穹顶正下方漂浮着，似在观看在半空中逐渐成形的占卜之象。 从四周彩色晶壁玻璃渗进来的光线畏怯地躲避着红光。 此地一片寂静，却仿佛有着优雅高亢的史诗歌吟，苍茫而悲壮。 那枚晶体不仅仅只是一枚晶体，只是周旁蠕动的浓重血色雾气，被覆盖整个空间的猩红之色所掩，无从观显。 建筑忽然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冲击着它。 占卜的图案上空，穹顶之下，突有无穷伟力降临于此，却被道道金色环带所抵挡，二者相撞，无穷玄妙之力生生灭灭，引得猩红之色忽明忽暗，几近熄灭，整座建筑也摇摇欲坠起来。 片刻后，叹息声响，如道音无声，却自含其哀，占卜之图应声破碎。 紧接着，一切归于平静，只余一地灰烬。 …… 察加维山脉是东晓大陆最为雄奇险峻的山脉，其连绵修远，漫漫九千多里长，东西向横贯了近半个大陆！ 近万里的长度造就了不知多少奇境，更是孕育了无穷尽的生命。 庞大的山脉，宽阔的迎风坡加之高山上的冰雪融水，以察加维山脉为界，南北方向各自延伸出无比繁复的巨大水系，犹如血管脉络散布在陆面之上，为大陆带来磅礴生机。 亚水便是这庞大水系中的一员。 每每及至夏季，峰顶冰雪化水而下，注入到亚水中，其宽阔无比的河道受到暴雨加持，夏水汹涌，泛滥成灾。 行至中游，雨量减少，同时河道受阻，其分两道而行，一道汇入亚水湖中，注入鲜活；另一道直直向前，平缓地沿着渐行渐窄的河道流淌，最终汇入北海。 这条天然的河流，将两岸完全不同的生灵分隔而开，因此便被认定为洪域与人域的分界线。 只不过此时，这条分界线旁，并不平静。 “快退！” 男人的嘶吼声音响起。 红得近似血色的雾气陡然从天而降，被血雾笼罩的人影听到提醒，脚下一顿，巧妙地踩在一颗晶核上，身形飘忽，躲避开了雾气的笼罩范围。 嗤嗤！ 旋即，雾气落地，发出声响，道道细碎白烟飘升，呛鼻无比。 来不及道谢，那人影双手在空中划出道道轨迹，灵气汇聚间，一道锋锐的蓝色箭矢生成，破开空气，朝着不远处攻去。 面对着箭矢，包裹着血雾的晶核微微闪亮，雾气朝着前方快速地凝实，转瞬便成了一道血色屏障，箭矢击在上面，涟漪顿时荡漾开来，一时之间未能击穿。 就在这时，上方有阴影掠过——那是一把铁锤。 铁锤锤身上有着亮起的玄妙的纹路，灵气不受控制地朝其汇聚，隐隐间，重量飙升。 持有者毫不犹豫地狠狠砸落！ 铛！ 一声巨响，那方屏障立刻有裂痕浮现，随即蔓延向整体。 箭矢力量不减，骤然穿透而过，猛然冲撞在了那枚晶核之上，来不及反应，或者说没料到这柄铁锤的出现，晶核直接被轰得碎裂，散落四周，周围的血色雾气倏地下坠，氤氲在地面，久久不散。 合力击杀一名血族战士，几人没有任何交流，默契地分散开，向战场各处奔走。 哧啦！ 几人刚要离开。 那位释放蓝色箭矢的修行者，其覆盖轻甲的胸口突然多出一柄血色长矛，矛尖沾染着热血，透心而过，他双瞳收缩，抽搐了两下，便倒地不起了，血液缓缓流出，漫进大地。 铁锤姗姗来迟，带出的雄浑劲风将血色雾气吹散，随后碾碎了投出长矛的血族战士晶核。 可没过多久，铁锤便随着条手臂一同被抛飞，重重砸落在地上，无人问津，压得持锤的宽厚手掌都变成了一团烂肉。 …… 天空是昏沉的，渐渐淡去的日光似在叹息着，洒落一片血色。 杀声震天，惨烈迷蒙仿若不知年岁。 俯瞰而下，陆上尸首无数。 指挥地的住蓬只由几根木柱与薄破布组成，极为简陋。 不远处有黑影掠过，传来食腐鸟类的低叫，更显苍凉。 那些纤细木柱颤抖着立于地面，撑起几块堪遮灰尘的破布，在血色浸染下，杀气威慑下，显得摇摇欲坠。 帘幕忽地被推开，两名穿着黑甲的中年人依次走出，面对着有些刺眼的夕阳，他们眯起了眼睛，瞳内也染上了同样的颜色，血丝密布。 站在后方的中年人面色苍白，咳嗽了两声后，忍不住对着前方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就这么走？”站在前方的郑远涛回头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撤。” “后面的已经撤了，现在不走，让剩下的弟兄去送死？”谢晖面色坚毅，说道：“下命令吧，相信大帅的决断。” “撤军。” 郑远涛也明白不能再拖下去了，对着营帐内部说道。 通讯兵听到命令，点头，转身通过阵列将信息传讯出去。 郑远涛目光平静，说道：“你也随他们撤。” 谢晖闻言一怔，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掩在嘴处轻轻咳着，夕阳斜照，血色在其手掌间流动，就像是咳血一般。 此处的战线前方。 战斗暂时告一段落，所有人都在盘坐休息。 他们的身后一片空旷，更是一片寂静。 刺鼻的血腥味道已被习惯，散乱的残肢与断尸已成布景。 只有疲惫，还是疲惫。 过了许久，也许是更久。 日光更黯淡了，血色更深了，但它还在尽可能地带来温度。此时铺洒而落的仿佛是一片片火种，在指挥地单薄的破布上燃起，在糟乱的黄土上绽放，在青青的林间火烧。 火光，冲天而起。 只不过人域战士眼中的火光，是密密麻麻数不尽的血族族人。 周良缓缓站了起来，他身旁的修行者也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就像火柴一根根点亮般。 望着眼前的景象，所有人的脑中都闪过四个字：走不了了。 所以，便没有人走。 “轰！” 周良面色冷峻，其身旁不知何时环绕着幅幅光图，流光四溢，一股沛然的气浪陡然爆发！卷起无数尸骸断肢、刀剑碎片与种种异物，对着前方一起疯狂向外排开！ 一时之间，犹如沙暴席卷。 血族大军的气势都为之一滞，随后无数人影朝着前方疯狂对冲而去！ 短兵相接！ 尖锐的金属鸣音，惨烈的嚎叫，骨骼与血肉的摩擦声，又再次响起！ 周良一直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圆！ 一幅幅巨大光图凭空出现，横亘在大军之前，其喷吐而出的明亮流光宛若洪流般滚滚流逝，不停地宣泄着能量，阻挡着血族大军的前行。 其余人更是各施手段，巨大光图之前忽有狂风疾吹，冰锥速刺，光刃收割。 更有能量光团密密麻麻地浮现，一一炸开！ 血族大军冲锋的箭头被无情地抹去！ 嗡嗡嗡！叮叮叮叮！ 光图周遭忽地现出无数血色光刃，嗡鸣着切割起来，发出金属脆响！ 轰！ 紧随而后的是一道阔大无比的深红光柱，其内血雾凝实，破空而来！ 噗！ 周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也无法站立，单膝跪地硬顶着脑袋仿佛要炸开的疼痛，强行运转术法！ 光图骤然变阵，迅速地叠在一起，所有流光向着中心区域汇集，中心处渐渐变得刺眼起来。 咚！ 一道恐怖的闷音响起，能量气浪震荡席卷而开，惹得漫天残屑飞卷！ 附近所有人皆是短暂耳鸣，身影随着声响一同颤抖！ 周良脑中嗡鸣阵阵，仿佛有什么的东西碎裂而开，身躯骤然一僵，七窍流血，直挺挺地侧倒于地。 光图迅速黯淡下来，宛若将灭的烛火，最后熄灭，化作点点碎芒与残屑相卷，洒落一阵光雨。 深红光柱在光雨衬托下，如梦如幻，威势丝毫不减地向前轰去——周良等人的所在地。 呼！ 就在这时，场间骤然寂静，天边似乎又重现夕阳，一片火海从天边降落。 深红光柱上竟是燃起焰火！ 丝丝缕缕的青烟飘聚在空中，犹如一片乌云，被风一吹，连同深红光柱一起，就此散去。 郑远涛的身影蓦地出现在在战场之上。 他伸手，灵气喷涌而出，竭尽所能地将场间重伤的修行者托起，向着后方远远送去。 与此同时，两道血色阴影也倏地浮现，一左一右，朝着郑远涛夹攻而去！ 郑远涛目不斜视，手掌依旧稳定地控制着灵气，没有移动。 只是他胸前一颗吊坠骤然滑落爆碎，紧接着熊熊大火凭空燃起，化作两片艳丽的火海朝着两道阴影笼罩而去！ 扑面而来的高温生生地止住了两道阴影的来势，雾气被蒸腾，晶核闪烁，一时间竟是挣脱不开。 谢晖快步而来，面色复杂地发动阵列，将伤员接下，随后又远离战场。 直到最后一名伤员消失在视野里，郑远涛的面色才一点点冷了下来，尽管他周身缭绕着火光。 随后，他带着烈焰冲向那两名血族战士，目露凶光。 他要与所有还在浴血的军士们一起，战至最后。 …… 亚水河畔，接近北海的位置。 此间并没有那么惨烈的景象，唯有青草随风而动，河水静静流淌，一片世外清净模样。 一道身着黑袍重甲的魁梧身影，身形飘至半空，越过了河对岸，他眸蕴惊雷，微微抬手。 只见天边乌云汇聚，深蓝色的恐怖雷光隐藏其中，无比玄妙的力量加持着雷霆，让其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样。 雷光吐息无比厉狠，连光线都退避三舍，令其周旁生成了深邃的黑色空洞。 隐隐约约地，被雷光笼罩的下方，一切都停滞了。 没有风，青草不再摆动，水不再流淌，虫蚁静伏，空气迟滞、粘稠起来，就连声音也没有了。 仿佛惧怕引起雷霆的注意。 某刻，远处闪烁出猩红的光线，雷光周边忽地浮现出淡金色的环带，环带如布片般，看上去轻柔无比，淡金色的梦幻色彩显得无比脆弱，但却坚不可摧。 无比恐怖的雷霆竟是无法在环带上留下一丝痕迹。 不过，一触即分。 淡金色环带被雷霆从虚空中找出，随即远遁上千米与一猩红光芒相合，消散无踪。 魁梧身影缓缓落下，落在亚水河畔的对岸，站在了血族掌管的洪域土地上，目光平静。 不知……多年以后，他自愿又非自愿地再次踏上此地，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