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成双

亚水的东岸，是人域的西省。 这是对抗洪域血族的第一阵线，常年的战争影响，使得此地各种补给需求旺盛，贸易兴盛，来往城市之间，商人极多。 此地民风自然也养得颇为彪悍，人们也多了几分沙场血气的爽朗。这一点从当地的建筑风格便足以窥见：各城城墙大都由黑色的玄钢铸就，看上去冷峻异常，普通建筑也抛却了华丽的繁饰，造得严肃中正，一片铁灰。 西省的省城洪城，便是其中的典型。 清晨，洪城的高耸威严的玄黑城墙迎着朝阳矗立着，散发着铁血般的意味。 城内，第二医馆内挤满了伤患，却并不混乱。 场间有着难以散去的血腥味道，夹杂着药材的奇特清香，融合成一股极为怪异的味道，令人隐隐不安起来。 嘈杂的空间里时不时便会传来几声极惊慌悲切的叫声，那是来自死亡军士的家属，似乎有几抹阴影被声音附着着带到医馆上空，让阳光扭曲稍暗。 凄凉的哭声回荡在还算安静的长廊里，充沛着浓浓的悲伤，久久不散。 各大手术室门牌上亮着醒目的红光，常亮不灭，刺眼异常。 其中一间内，漂浮着各种复杂的阵列光影，层层涌动着的能量持续不断地灌注进手术台上男人的识海之中。 男人的脑部密密麻麻地连接着各种管道，看上去恐怖无比。 一名医师转动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变化着的阵列，说道：“都试过了，只能勉强稳住识海边缘。” “药还没送来？”另一名不断修改阵列的医师皱着眉头问道，他的黑眼圈极重，眉宇间的疲惫能化作一场雨，但是他不想停，也不能停。 “已经联系各省了。” “希望来得及。”那名医师颔首，说道：“下一位。” 两名助理点了点头，将伤者推出手术室，小心翼翼地推进重危病房当中，观察着他的状况。 病房里，躺着位身上缠满了绷带的伤者。 谢晖就坐在旁边，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形容憔悴。 自那天接过伤员，他就再也没有合过眼。 伤员由医疗队接收后送到医馆，而他完成军务报告后，便不顾重伤之体，守着一个个手术室，看着一个个属下转危为安，这才稍稍放心。 目前，他部下的伤员中还没有哪位牺牲。 这时，一阵极为急促声量却极小的敲门声响起，两名前来帮忙照料战友的战士推门进来，焦急说道：“谢参谋，周良被推进重危病房了！” “什么？！” 谢晖站了起来，险些没有站稳，深呼吸两口后，大步走出房门，两名战士跟在身后，悄悄把门带上。 周良？ 听到这两个字，缠满绷带的张简明微微抬眸。 此刻他浑身上下痛楚无尽，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就让他抽了口凉气，而就是这口呼气也都是在极为缓慢中进行，生怕正常呼吸的节奏牵扯到伤势，没过多久，他就又昏迷了过去。 “重危病房，请勿进入。” 助理听到敲门声，起身开门，对着来者说道。 “他情况怎么样？” 谢晖点头表示理解，问道。 那名医师助理蹙了蹙眉，转头望向屋内的周良，看了看漂浮着的阵列光影，斟酌着用词，沉吟片刻后，说道：“还有机会。” 说罢，助理将门重新合上。 谢晖的目光也从阵列上收回，他认得那阵列，这是一种强刺激的阵列，用来维持识海边缘稳定，可一旦承受不住，意识消散，那……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坐在重危病房旁的长椅之上，沉默着。 …… 深夜，星光月光焦急地想要洒落人间，却被不知从哪里飘来大片乌云遮蔽，没有一丝光亮。 然而南省芝城下属的清风镇却灯火通明，街道甚至点上了节日才会用到的灵石灯，灯光柔和明亮，却安抚不了众人的心。镇上护卫快速踱步，来往于小镇的各个角落，时不时碰面交流一下信息，不过皆是摇头叹息，又再次离去。 在家中，陆玉眼圈通红，目光空洞，身体颤抖不止。 身后的床上躺着位昏迷的老人。 她收回放在老人贺怡身上的目光，撑着两条快要不听使唤的腿，麻木地向前走去，双手在空中不停拨动着，像是要拨开黑暗，然而没走出去多远，便踉跄着倒地，之后又缓缓爬起来，又跌倒，如此反复。 最后，她坐在地上，无声抽泣，但已没有泪可流了。 周诉，她的儿子，贺怡的孙子，失踪了。 …… 那片乌云覆盖极远，也让更远处的森林没有丝毫光亮。 几道背负着麻袋的人影，行于悄无声息的林间。 恍惚间，颠颠簸簸中，六岁的周诉皱了皱好看的眉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周诉有些害怕，他用力地睁大眼睛，想要获取更多光线，喉咙不自觉地咽下口唾沫。但是他没有动，缝隙渗进来的微风，身体传来冰凉的触感与背后的温热，让他意识到自己在被人背着移动。 第一时间，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好玩，因为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清醒着悬空移动。 很快，身旁的碰撞，让他知道这个背不止背了他一个。 他开始回忆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和平安、何宏阳一起在镇旁小溪玩耍，忽然间就觉得无比困顿，陷入沉睡，紧接着醒来，就到了这里。 很简单的过程。 周诉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掳走了。 “好端端的，抓我干嘛？” 他心里犯着嘀咕，随后仔细地听着身旁的动静，甚至多次小声向着身边的“袋友”说话，皆是没得到回应，而背负着他们的人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发足狂奔。 “怎么就我一个人醒了？是因为有识海吗？” 周诉将念头抛诸脑后，旋即等待着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 适应后，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移到自己面前，左右手大拇指与食指紧紧拈住面前的麻袋部分，随即用力地撕扯。 麻袋很结实，一个六岁孩子的力量根本无法将其撕裂。 周诉嘴角顿时耸拉下来，他闭上眼睛，手指在有限的空间内划动着糟乱的轨迹。 尚未成熟稳定的识海内，一缕精神力向外移动着，与身旁一缕微小灵气产生了联系，使其投入到他的指尖上。 指尖顿起锋锐。 周诉即刻睁眼，右手食指轻轻划过面前麻袋，借着指尖一闪而逝的锋锐力量，竟是将麻袋割开了一小道缝隙！ 周诉的嘴角又扬了起来，这是他偶然间发现的小伎俩，靠着这个他教训了不少原本欺负他的小孩。 然而，当他透过缝隙看外面的时候，他脸上又露出无奈的神情，面色变换极快，倒是颇为可爱。 外面是一片阴暗的树影，隐约有着让人恐惧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时不时有几处低矮的树枝掠过麻袋，打在周诉身上。 太黑了。 根本分辨不出来是哪里，他能破开结实的麻袋，但他走不出漆黑的森林，更无法摆脱背着自己的人。 一阵冷风拂面，他忽然开始害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