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丑牛追月

晚饭后。 顾此书和夏星眠出门散步。 路过灯光球场，顾此书看见，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在球场打得火热。 旁边站着一个眼眶红红的胖男孩，正是白天见到的海家娃儿海聆帆。 一向不会多管闲事的夏星眠怔怔地看着灯光球场里的胖男孩。 顾此书看出她的在意，拉着她的手，走进灯光球场，来到海聆帆面前。 “发生什么事情了？”夏星眠软糯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关心。 海聆帆瞥了夏星眠一眼。 然后摇摇头。 夏星眠没再追问，却也没有离开，像在等他再次说话。 见到紫发女孩和死鱼眼少年一直没有离开，海聆帆再次抬头，对上两人的目光，肥嘟嘟的脸颊变得局促起来。 “那个篮球，是我的……” 顾此书闻言，看向篮球场中，那群打得正嗨的五大三粗的年轻人身上。 很明显，那群家伙抢走了海聆帆的篮球，还把他赶到一旁看他们打。 发现有人盯着自己，那群人迈着嚣张的步伐走到顾此书这边。 “你瞅啥，要干一场吗？” 顾此书指着海聆帆，“可以啊，输了的话，给他下跪道歉。” “什么，下跪？” “没错，不想下跪的话，现在就给他道歉，把他的篮球还给他。” 那群五大三粗的人呲牙咧嘴，粗暴地拒绝道歉，围住了顾此书。 他们恶狠狠地瞪着他，还恬不知耻地提出了三打一的请求。 输了他们就按顾此书说的做。 赢了就换顾此书给他们下跪，举起双手大喊他们牛逼。 “好！” 顾此书一口答应。 且不说自己现在已经觉醒了灵能，就算没有觉醒灵能，以自己远胜常人的身体素质，也足以打爆这群嚣张的废物。 夏星眠走到顾此书身边，面朝顾此书，背对着那群人，对他们说： “你们是有多不自信，人高马大的，跳起来都可以顶到篮筐了，却想以多欺少，不如求求阿书，让你们尝尝赢球的滋味？” 那群人生气极了，暴跳如雷，“你说啥？不要太球猖狂了！” 顾此书被夏星眠的话逗笑了，“阿眠，说这种话，要更有气势一点。” 夏星眠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软糯动听的声线带着小小的斥责。 “阿书，你傻呀，居然想一挑三，你有那么厉害吗？” 然后转身，直视着那群暴跳如雷的人：“我要一起打，二挑三敢不敢应战？” 顾此书也不想让夏星眠参与，但见她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紧紧捏着他的手臂，不忍心拒绝，只好跟她携手打这场球。 “哦呦，看热闹了……” 正在灯光球场打篮球的人们见到好戏开场了，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随着对方一声不屑的口哨响起，三挑二的篮球赌赛在人们火热的目光中开场！ 对方虽然在人数、身高上占据优势，但球技也就那样，菜得一批。 将胜负拿捏在手里以后，顾此书就放手让夏星眠表现。 起初，她就像一个胆小的小女孩，对方瞪她一眼，她就弄丢了手里的篮球。 顾此书耐心地鼓励她，用尽全力在一旁助攻，给她制造绝佳的投球机会。 紫发女孩每进一球，就会一脸兴奋地跑到顾此书身边，跟他击掌，跟旁边观战的海家胖男孩比一个可爱的剪刀手。 得意洋洋的模样可爱动人，让少年忍不住付诸所有力气，换取她开心的笑颜。 决定胜负的最后一球投进以后，她在人们的掌声之中扑向顾此书。 顾此书下意识地展开怀抱。 哪知道这个腰悬铃铛的女孩只是跑到他身边，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顾此书伸开的双手无处安放，只好帮她理顺散在脸上的头发，摸摸头夸她厉害。 女孩笑容甜甜，一脸骄傲，“阿书，最后一球是我投进的，你要怎么奖励我呢？” “你想要什么奖励都行。” 夏星眠挽着顾此书的手，轻轻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好。” 顾此书点点她的鼻子。 眼里满是宠溺。 落败的三人满脸愤怒，怒视着撒狗粮的少年和女孩，红着脸单膝跪地，跟海聆帆道歉，然后撒腿狂奔，逃出灯光球场。 夏星眠从地上捡起篮球，来到海聆帆面前，把篮球递到他手里。 “就算对方人多势众，也要鼓起勇气，抬起头来，保护好自己的东西呦。” 顾此书知道，夏星眠执拗地加入这场篮球赌赛，是觉得这个叫做海聆帆的胖男孩跟自己一样，内心脆弱怯懦。 她想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海聆帆，越是身为胆小鬼，就越应该鼓起勇气，对抗自己害怕的人或事。 海聆帆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他张开嘴，口型是“谢谢”。 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请你俩吃冰激凌吧。” 顾此书拍了拍海聆帆的肩膀，拉着夏星眠离开灯光球场。 见到海聆帆一动不动，于是伸出另一只手，拉着他一起离开。 夜风习习。 月光如水。 三人坐在欢糖东街公园的一隅，安静地吃着手里的冰激凌。 顾此书躺在草地上。 面朝星空。 夏星眠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在草地上，陪他一起仰望星河。 “谢谢。” 海聆帆吃完了冰激凌，擦了擦嘴巴，抱紧了手里的篮球，慢慢站起身来，红着脸来到少年和女孩跟前。 明月如轮。 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中。 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胖男孩抬头直视月亮，迈开脚步离开。 海聆帆算不上灵动的眼眸转了几转，一脸思索的模样，像在思考究竟是月亮跟着自己，还是自己跟着月亮。 几十步后，他调转方向，一边抬头注视着月亮，一边加速奔跑。 像在跟月亮赛跑。 又像在追逐月亮。 顾此书面朝浩瀚的星河，抬起手对准月亮，像在触碰散发着微凉气息的银盘。 夏星眠赶紧把他的手拉了下来，“阿书，不能用手指着月亮，那样会被月亮诅咒，被割裂耳朵的。” 从小的时候开始，大人们就总对孩子们说，千万不能用手指着月亮，不然就会被月亮诅咒，割裂两只耳朵。 顾此书并不相信。 夏星眠却对此深信不疑。 “哒！” 有人打了一个响舌。 顾此书和夏星眠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草地里慢慢站起了一个短发女孩，手里握着一把黑色大镰刀。 她一直躺在那里。 只是三人没有发现她。 皓月之下。 名为千尾鱼的短发女孩对着顾此书挑了挑眉，挥动手中的黑色大镰刀，对准圆圆的月亮，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叛逆。 顾此书挠挠头：“她干啥呢？” 夏星眠小声说：“她故意指着月亮，可能是在嘲笑我相信大人们说的话，证明她拥有不怕被月亮诅咒的勇气吧。” “她凭啥嘲笑你，她只是用镰刀指着月亮，又不是用手指指着月亮。” 夏星眠笑容甜甜。 只因为少年的话，偏向于她。 “阿书，奖励我想好了……” “是什么？” 夏星眠看向短发女孩。 “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觉得那姑娘跟顾此书好像既熟也不熟，忍不住想知道他俩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 顾此书刚刚开口，千尾鱼便一步三蹦地来到两人身边，轻轻托起夏星眠的下巴，漂亮的小脸，贴近同样漂亮的脸颊。 “我和阿书，是相依为命的流浪者。”她朝顾此书眨了眨眼，对夏星眠说。 夏星眠别过脸。 扯住了顾此书的衣角。 “你别闹。”顾此书瞪了千尾鱼一眼，抓住了夏星眠的手。 然后，把之前和千尾鱼之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明月皎洁。 海家那个胖乎乎的男孩追着月亮奔跑，肉嘟嘟的小脸，覆满了傻乎乎的认真。 夏星眠认真听完顾此书讲给她听的，他和千尾鱼的从前，紧皱眉头。 “可是阿书，你还没跟我讲她为什么要伤害你，导致你失去记忆。” 她皱起眉头，看着千尾鱼。 “还有，为什么你忘记了所有人，却唯独记得伤害你的凶手？” “吃醋了？你用不着这样，他最喜欢的姑娘一直都是你呐。” 千尾鱼揉揉夏星眠的头发。 执着黑色大镰刀离开。 “阿眠，这些事情我也不清楚，我问过她了，可她就是不说。” 顾此书深深地看着千尾鱼的背影，心里也是疑云密布。 另一边。 海家那个胖男孩抬起肉嘟嘟的脸，仍在认真地追逐月亮。 这个憨厚笨拙的男孩总会因为脸上经年不变的傻乎乎表情，被其他孩子嘲笑。 他像是没有感觉到笑声里的讥讽，陪着取笑他的人一起笑。 似乎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憨厚笨拙的他，在陪着人们大笑的时候，握紧了小小的拳头，眼里一片黯淡。 以前，追月亮的男孩总被人们称为欢糖东街最具福相的孩子。 白白胖胖的。 那叫一个可爱哟。 附近的大娘们有事没事，就喜欢逗一逗这个胖乎乎的男孩，捏一捏他白嫩嫩的手臂，弹一弹他肉嘟嘟的小脸。 他没有办法拒绝人们出于喜爱的逗弄，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眸里，缺失了孩童特有的灵动，装满了一种无人留意的不安。 在他两岁那年，有一个背蜂桶的男人突然爱上了画画。 擅长给人画像的男人，经常给小孩子画像，但要请他吃一碗红豆酸汤饭。 大人们纷纷来到男人家前，排成长队，都想给自家的孩子留下一张画像。 海聆帆的阿娘也不例外。 她把熟睡中的海聆帆抱到背蜂桶的男人面前，男人吩咐她给孩子摆一个姿势，年轻的妇人想了想，回家拿了一个盆子。 傻乎乎的胖男孩从睡梦中醒来，死死抱住了旁边的树，就是不愿意放手。 人们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 被人们带着笑意的目光包围的小男孩低下头，哭得更大声了。 但他的哭声没有任何作用，阿娘还是把他放进了大大的盆子里。 起初，他还在大哭大闹。 慢慢的，年幼的小男孩在人们的笑声里止住了哭声。 背蜂桶的男人提起笔。 海聆帆的模样被逐渐定格。 单看画像，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坐在一个忧郁蓝的盆子里。 圆溜溜的脑袋头发稀疏，是与肥胖的身躯完全协调的大脑袋。 额头饱满，眉毛稀疏而短，如同细软的绒毛，紧紧皱着，不肯放松。 狭窄的眼眶里装着一对黯淡的眸子，透露出来的，像是对这未知的世界，天然的恐惧与拒绝。 似乎缺失了年幼的孩子最应该具有的好奇与灵动，也像是企图认清这个世界的挣扎与坚持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海聆帆不管做什么，看上去总是呆呆的、傻乎乎的。 旁人都在夸海家有个令人省心的乖孩子，他的阿娘却摇了摇头。 “这么小的年纪就让人省心的孩子，最不让人省心了。” 这个大胖娃儿总喜欢爬到废弃的煤炉子旁边，侧着身体，用手去掏炉肚里的炭灰，直到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宝藏。 别人喊他玩游戏，他先是摇头拒绝，然后偷偷注目着那些开心玩游戏的孩子。 别扭的胖男孩最喜欢一个人坐在自家屋子前，安安静静地眺望远方。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可是，好多人都觉得这个喜欢把目光投在天边的小孩，像被困在天边的囚徒。 他的阿娘也这样觉得。 她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把目光丢在天边的人会变得孤独的。” 然后强行将他扔进玩闹的人群中，让他跟他们一起玩。 阿娘手里的竹条打屁股可疼啦，海聆帆没有办法，只能跟孩子们一起玩。 孩子们继续拿他打趣，他笑嘻嘻地望着笑他的孩子，连逃跑也放弃了。 海聆帆慢慢长大。 可在认识他的人眼中，他一直都是那个傻乎乎的孩子。 拥有一副肥胖身躯的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给人一种笨拙滑稽的感觉。 而人们，却给这副他自己并不喜欢的身躯，安上“福相”之名。 这副肥胖的身躯惹来的笑声，宛如附骨之疽，折磨着这个“福相满满的男孩”。 最终，一种名为“自卑”的毒药在他的心底炼成，谋杀了他的勇气，致使他越来越难以面对自己、面对他人的目光。 他的属相是牛。 丑牛。 从很小的时候起，海聆帆就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头遭人取笑的“丑牛”。 岁数渐长，他越来越觉得： 如果没有这副名为“福相”的肥胖身躯，让胖乎乎的自己跳着笨拙的舞蹈，用惹人发笑的舞姿，演出“丑牛的丑”。 或许自己就不会掐灭自信，需要一直进行修葺心房与解救自卑心灵的痛苦斗争了。 天生具有的肥胖身躯，让他拥有一张总是显得呆滞、傻乎乎的脸庞， 在很多方面，他都会比别人慢半拍，完全对得起他那肥嘟嘟的身躯。 偏偏这样笨拙的他，拥有一颗异常敏感的心，消化别人异样的目光和嬉笑嘲讽的速度，要比一般人慢得多。 要用很长的时间，他才能忘记那些刺痛心扉的回忆，以及成长必须要经历的疼痛。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害怕人们的目光，害怕人们的口水。 因为敏感，他经常控制不住地过度解读别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先于别人的角度看待自己、嘲笑自己，然后回到自身，进行深深的自卑。 看似转换角度的思考，其实只是敏感作祟的自导自演。 唯一得到的结果，便是让自己受伤，主角却控制不住自己。 一次又一次地演出。 有很多人永远想象不到，作为一个敏感自卑的人，心里究竟会建着怎样一座规模宏大的剧场，在这座剧场演出的戏剧，又是如何荒唐而悲哀。 每出戏的主题永远是伤害。 自我伤害，却又循环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