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国王与国师

遮挡在外、调节时令的法宝既然已经破除，被保护数年的沔都不得不再次被迫向天地展露最柔软的内里。 幸而此时早已春意盎然，否则寒风呼啸下，没有丝毫准备的沔都不知又得多出多少冷冽的亡魂。 “陛下驾到，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已经一把年纪的西池国王健步如飞，行动敏捷到嘴下生长着的花白胡须像个装饰性摆设，两边几近拖地的织锦衣袖似风火轮一般舞动，显示着主人的急切。 “见过陛下。” “免礼，国师，这天外……” 还未近身，西池国王就连忙抓起正欲行礼的陆呦，手上的力道之大，不禁让后者皱了皱眉头。 “陛下，”陆呦把自己的胳膊从对方手里抽出，“我知道你很急，但先别急。” “这……怎能不急？那越狱的蝎子精明摆着心里有火，不然也不会故意打破你法宝，落你脸面不是！” “你也知道他心里有火？” 陆呦唤来身后侍从，挑出几丛清茶碎叶，指尖微荡，沏了一杯递给西池国王。 “心中如此大的怒气，却没在逃狱第一时间找我麻烦，反而隐去行踪不知去处，说明他现在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看着凶，实则一捅就破。既然布下的围城法阵未被触动，想来他此时肯定躲藏在城中某个角落。瓮中捉鳖的功夫，何必如此着急。” 温热的茶水入喉，老国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眼前这位并非朝堂之上听他号令的凡人臣子，而是上天入地、来去自如的神仙道人。 既然对方都表现的如此闲适，想必他心中已经有了应对妙计。 想到这，老国王再抿了一口茶水。 嘴中的茶水虽为温热，但却给人秋雨过后的冷冽寒意，搭配特有的茶香，令人不禁赞叹，不愧为神仙所用之物。 小小一杯茶水，浇灭了老国王的满腔怒气，他留恋地舔舔杯沿上最后几滴液体，没好意思再多要一杯。 “嗤。” 老国王的小动作没逃过陆呦眼睛，他忍俊不禁的同时，让身后随从端来一壶清茶茶叶，说道：“陛下若是爱喝，直接找我讨要便是，何故做出如此不符身份之事。” 瘦削手指攀上白瓷，他将茶罐递了过去，蹙眉说道： “怕是有损陛下威严。” 老国王却并不赞同他的话，道：“神仙之事，朕哪怕作为一国之主，说到底也就是个凡人。你们修炼人士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怕是王位上的人都换了几轮，哪还有说话的资格。” “陛下啊！” 陆呦突然整理起衣袖，理平褶皱，朝老国王行了一礼。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陆呦既然领了国师一职，便是你手底的一个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听你调遣。” “国师有心了。”老国王扶起陆呦，感叹说道。 一时君臣情深，惹人感动。 又饮过一杯茶水后，陆呦想起往事，问道： “陛下，早年间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妥当？” 老国王不语，微微转头，给身后侍卫长一个眼神。 “回禀国师，”侍卫长上前答道，“得知是您的要求后，百姓别提多积极，家家户户都多少养有几只您说的“红冠鸡”，乃至如今城内斗鸡的风气盛行，成为一项茶余饭后的新消遣。” “好，”陆呦放下手中茶盏，不由地笑意渐生，赞许说道： “本是一可有可无的闲手，没想到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既然如此，便让城中百姓放出红冠鸡，以免那宁尾儿趁此疏漏化作原型溜走。” 侍卫长领了任务，抬头朝西池国王看去，后者神情未变，只是对他点头： “没听到国师说的嘛，一切按他说的做。” 待茶消意阑珊，一行人出了国师塔，老国王身边的侍从不约而同深吸一口长气，惊叹着神仙威严，不说也知道心里有多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对方不悦，手指挥动间了结了自己性命。 侍卫长见多识广，虽有惊叹，但并未如他们那般外显。 他弯下腰，搀扶老国王上了车架，放下帷幕，外面的喧嚣便被这层锦布隔绝开来。 都说帝王心思难猜，对于在侧伺候多年的侍卫长来说同样如此。 眼前的老国王白发渐生，皱纹增多的面庞转向平和，比起早年间的青涩，更加让人摸不清他的心中所想。 看他嘴角微皱，腰背坐得笔直，应该是想说些什么吧。 作为一个比国王要更加了解他自己的人，侍卫长试探性劝慰道： “陛下，想来国师自有妙计，这下您总可以放心了。” “是啊。” 老国王回了一句，自己忧心忡忡地来，思虑重重的东西还不如对方的一杯茶水。 他让侍卫长把茶罐拿进来，揭开茶盖，一缕缕可见的茶雾弥散开来，带有嗅之心静的暗香，不愧为神仙之物。 闻到飘散满车厢的茶香，侍卫长不由笑道：“国师虽为神仙道人，但性情随和，对您也多加尊敬，神仙用的东西说给就给了。” “随和？这你可就看错了。” 侍卫长回道：“臣不明白。” 老国王盖上茶罐，将其放置一旁木架里，侧身躺回车内软垫之上。 “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眼中一眨眼的功夫，人间便换了新天。越是小处，越能窥见态度。你称我为“您”，他说我为“你”。国师之流的人不是随和，也不是傲慢，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在他们的眼里。” “一瞬而过的东西，哪会值得为此伤神劳累呢。” 看国王说着说着闭了眼，侍卫长不敢继续搭话，轻悄悄退出了车厢，靠着厢门盘坐在车架上。 “等会分一半茶叶给太子送去吧，让他别跟着人鬼混，多读些书，不要只升年岁不长脑子。” “是。” 侍卫长呛了口迎面而来的暖风。 …… 沔都某处靠墙小院内。 “你不是说没有法力了吗，怎么没跟我商量自己就突然大发神威越狱了？” 面对介乎于的诘问，宁谷阳脸上尴尬有之、羞愧有之、茫然更有之。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白日的那声巨响让城外的介乎于与四毒立即停下规划紧急救援的打算，为了弄清状况同时避免被发现，决定先派来去自如的介乎于到城中收集线索。 宁谷阳咳嗽一声，“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救我逃出沔都。” 介乎于回道：“牢狱都被你拆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我是真的好奇你咋想的，有能力拆房子，破晴光罩，居然不趁机顺势溜走，反而在城中乱转，白白丧失了大好时机，让那陆呦把城池重新封锁起来。” 宁谷阳：“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介乎于：“你不如说是真正的宁尾儿早已死去，你其实是陆呦特地找来假扮的冒牌货，为的就是把其他四毒吸引过来一网打尽，以免今后找他报仇夜长梦多的可能性来的大。” 这…… 如果不是黑书存在，宁谷阳甚至觉得介乎于刚刚说的计划才符合事件走向。 眼见实在逃不过去询问，宁谷阳只好坦白，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