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等着，我去摇人

时间退回到陆呦几人被恶风告知沔都有缘因花存在前。 “亏欠的灾祸当前，看你如何阻挡天威！” 黑云消散，伴随狠话一起出现的是恶风与绿水两位不请自来的祸主。 不过，他们的到来不至于让陆呦惊慌，云层中缘因花的出现才是他紧张起来的关键。 一方面是缘因花朵的盛开需要大量城内生灵的精魄，哪怕最后还能够剩下一些生灵，恐怕也难以支撑起沔都的正常运行。 另一方面，虚空花的存在则证明与三庭相对的西山八主的视线落到了沔都，放到了他的身上，乃至于用祂们那波澜不惊的双眼注视着陆呦，将他从内到外看了个仔细。 陆呦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任缘因花开放。” 他左右扫视一圈，可供选择的人选有限，心中依旧信不过来路未知的四毒，便朝另一边有几分交情的介乎于传音道： “借我一段风，掩护我去星部找人来助战。” 平常作为敌人时，剪不断繁琐关系的星部之人堪称一大甩不掉的麻烦。 可一旦情形倒转，有星部星君作为伙伴，其中的种种好处，只有当事者自己清楚。 情况紧急，花开不待人。 介乎于对此表示了解，表面神情未变，一副奋勇对敌的模样，实则心念变换间悄无声息地按下一缕清风，承载陆呦假身的魂灵，在对战之际向后方扔去，夹杂在因两股风暴对峙形成的乱流中，顺利脱离了战场。 那缕清风到此仍不算完。 离开山林之后，一转方向，猛地朝上加速，为陆呦前往星部的路程节省时间。 我有送友风，瞬息咫尺间。 …… 沔都内，百姓不知附近山林间对峙的黑云风暴，也瞧不见那头顶悬浮的光束利剑，只是在交谈、行走、饮食时，惊觉身边同伴突然纷纷静立，好似一具具仍在胸口起伏的尸体。 于是，有人哭喊、有人彷徨、有人迷惘、有人面露神光。 庭院中。 前一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兔，陡然一转，变为目睹死亡极乐的旁观者。 必死的结局出现转机，天降光柱视血肉于无物，精准瞄准站立者的头颅—— 贯穿。 汲取。 抽离掉人身体里潜在的彩色物质，作为花朵添色开放的依仗。 宁谷阳呆呆看着平静给自己下达死亡预言后的牢头面容平和，原本盛满怒火的杂乱眉头被一一抚平，剩下无欲无求的洒脱，几个恍惚间不禁幻视了神殿之上供奉的泥塑神像。 神说：无知者苦，全知者累，唯有求知者方晓极乐。 当利剑般的光束插进自己身体的一瞬间，一股通晓天地之谜、命运之姿的冥冥大极乐便在牢头心中油然而生。 过往的苦，过往的难，过往的乐，过往的谜，全都消弭在了虚实之间，消弭在西山主的视线之内。 人的血肉与土壤没有区别，经历时光的人身供养缘因花，给它人的意识、记忆、情感以及与虚空生长所需的一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宁谷阳面前的这只缘因花根茎抽取物质的速度格外缓慢，好像刻意给他展示这位片刻之前生死之敌的生平。 一些牢头自己都已经忘却的故事，此时从脑海中高高跃起，证明那段时间的存在。 “娘，我要吃那个！” “娘，我真不爱读书，所以今晚能不能让我早点睡觉，别让我背那么晚了！” “娘，谁说读书才能挣大钱，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状元，不过做工的秀才还是能勉强当当的。这些还只是我第一个月的工钱，以后啊，你就等着享福吧！” “娘，听说外面那个国师可厉害了，有了他，今年冬天一定可以扛过去的！” “娘，国师不是说过心里有他就够了，不用专门花钱替他立碑塑像的！” “娘，你放心吧，国师一定会赢的！” “娘，国师只是碰巧输掉了而已，我们一定要相信他！” “娘！娘，你醒醒啊！国师啊国师，你既然打不过他们，何必硬要参与打斗把我们作为赌资，弄得百姓流离家乡呢！” “娘，你知道吗，城里又来了个新国师，据说比之前的那个还要厉害，他们都说今后有盼头了，可我不信。他们这些施法的人，从来在意的都是自己的道行精进，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连斗法余波都抵不过的脚边杂草呢？” “娘……” 最后一点色彩离开宿主，原本寄存的容器便软踏踏瘫倒在地，即使身着彩衣，浑身也透露出衰败与暮气。 这是一具健壮的肉身，也是一个失去灵性的雕塑躯壳。 已经失去敌手，顺带看完一场人生电影的宁谷阳应该离开这个院子，或是重新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介乎于的消息，或是趁此慌乱，走出城去做他的越狱妖精，享受新世界的自由。 可迈开腿后，他前进的方向却不自觉对准了院落一侧的小小偏房。 门开。 没有想象中的灰尘，显示出主人平日打扫的用心，两盏油灯供奉于案桌之上，火苗跳跃，勉强照亮灵牌上的字样。 按照看到记忆里的布局，宁谷阳上前，在灵牌背后的暗格里掏出一个更小的木牌，上面写着： “恩公宁尾儿”。 手中的木牌没有案板上的平整，坑洼的痕迹证明其制作人手艺的青涩。 宁谷阳清楚知道制作人是谁，所以更加惊叹一位盲女做到这种程度的困难与背后承载的情感。 他就这样拿着木牌站了许久，最终以一个叩首结束了自己以“宁谷阳”身份看完这一故事后产生的多愁善感。 “就代表我自己吧。”宁谷阳这样想着，迈步走出了房门。 “也只能代表我自己。” 房门虚掩，钻进一阵顽风，绕着灵牌转过几周后，扑灭了其中一盏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油灯。 剩下最后一盏灯火在汲取托座中的火油后，继续不紧不慢地跳动。 燃烧。 …… 虚实西山地。 被无有下天主扔下的巧果果核一路坠落，从无有天到通唯天，常未天，戒香天，最终穿过远行天，掉进无边无际的难海里。 难海无光，唯有一波波海浪碰撞，迸发出深邃幽冷的亮。 果核却未曾沉底，被动地沿着海浪没有方向进行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