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白玉燃青

高塔垒明台。 形形色色的人围在宁谷阳身边，仔细一瞧，其实还是那些人，只不过周边环境从大殿换到了沔都中心的国师塔。 “只需要躺上去就完了？” “是，”莫名其妙成为主持本次取妖骨仪式的杨眠点头，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过往日子里他一直宅在雷庭星界，许久未曾出来世间活动，突然碰见个有意思的事情，心底里还有些小激动，于是他加了一句，安慰道：“你只要躺上去，剩下的都交给我就行。” 宁谷阳对老头杨眠的话半信半疑，但看他如此自信的模样，犹豫片刻后，还是顺从走上临时搭起的高台，侧身躺了下来。 他现在唯一的念想便是快点结束这一切，理清前辈欠下的这屁股烂账，跟这座城，这个国划清界限，今后永不相见。 至于分割未来后的打算…… 他突然想起刚才来的路上，与千目真人一番交谈。 “我是你大哥，千目。” 看得出男人并不是善于交谈的人，生硬开场的结果是不过一两句就宣告结束的谈话。 “嗯，我知道。” 介乎于是嘴碎了些，可有时候一时的废话也有出乎意料的作用，比如帮从未见过自家兄弟的宁尾儿在脑海里搭建起模糊印象，此时认人寒暄的环境就起了大作用。 宁谷阳的表现千目有些惊讶，用眼神扫视他全身后，说话带上几分宁谷阳看不懂的感慨。 “你这次入劫化运，倒是与从前几次不同，还残留了几分记忆！想来是你这些次精进的结果吧！” 入劫化运？ 迷雾中的又一片拼图被找到，宁谷阳觉得他离这具身体里的前辈诡异消失背后的真相更近一步。 他本来想继续问下去，千目倒正神直视，收回感情，有些懊恼方才多说的话。 “刚刚我说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他把走路速度慢下来，与后来居上的陆呦打个招呼，拦住宁谷阳，两人从队伍中段掉到了尾部。 没等宁谷阳问为什么，千目接着说道：“你修习的功法特殊，曾对我说过，当你渡劫时，便是一个全新的自我。劫难之中，一切皆随本心，如此才能顺利化解劫难，这也是我们并不阻止你取妖骨的主要原因，但是——” 千目干脆停住越发缓慢的脚步，转身让宁谷阳直视自己眼神，“我不是要干预你的决定，只是作为一个哥哥问你，无关他人，无关道义，只是遵循本心……” “你真的愿意取妖骨并接受其带来的一切后果吗？” “是。” 若是剧情情节，这番动人的话语一定来回推拉几次，最后双双感动，眼泪涌流。但听完对方问话，宁谷阳没有丝毫犹豫给出了答复。 开玩笑，他都思考那么多天，甚至跨越了两个世界的距离，哪有临阵退缩一谈。 也许换个角度看，这正是千目说的“本心”所在。 意识回笼，刚刚说的义正言辞，丝毫不拖泥带水，真躺在高台上，当鼎盛的天光沿着塔顶圆洞进来，占据宁谷阳的全部视线时，一点点恐慌还是克制不住地在心田冒了一茬芽尖。 思来想去，他紧闭双眼，企图靠看不见就不存在的谎话蒙蔽自己，骗过恐惧。 拖拉的时间缓缓过去，杨眠掐点手指运算时运，示意周边无关人员退去，正式开始取骨仪式。 光自天来，是雷庭众。 世间生灵皆崇三庭，如今唯有雷庭在场，显然不符合规矩。 杨眠作为福禄寿星君，与赐福的朱恒陆呦不同，他的羊羔更侧重于消灾驱邪一侧，因此与坏运劫难更为亲近，思量到现在沔都城内的环境，由他来做取骨一事再合适不过。 扬袖生清风。 杨眠大步上前，抬起双手放至宁谷阳头颅两侧，反手一抓，便无中生有带出一百一黑两股纤细的烟雾。 杨眠是玩运势的行家，所以手中的两股烟尘自然来源于宁谷阳的头顶的运道。 烟雾离身，本该逐渐消散的东西在干枯指尖搓捻下扭转楺直，由不可触碰的虚幻，变为两根笔直的柱香。 一灰一白，一左一右。 杨眠并不区别哪种颜色的香该献给哪座神庭，因为他知道，重要的不是香的内容，而是燃香的这个动作。 于是左右缓缓吐出一口烟气，气至柱香顶端，手中的香尖便点亮星火，燃了起来。 天下妖类，凡生出妖骨，化作人形，便算脱离了兽的行列，归属三庭主人管辖。 上过户口，拜了码头，才在天地间找到跟脚，勉强迈进得道小妖的范畴。 不管是真心实意的诚信祭拜，或仅仅摆摊装个样子，明面上的礼仪是一分都不能缺少。所以燃香的目的是告知三庭主人，这有情况，我跟您通报一声，并非是把您不放在眼里。 外观类香，烧起来却比货真价实的柱香快多了，不一会功夫，两根小臂长度的柱香重新化为烟雾，回归天地怀抱。 取妖骨只需两步，一为“聚”，二为“取”。 杨眠让宁谷阳运转法力，好从法力传输间窥见经络，将其聚拢与一处。 但他不知道的是宁谷阳根本不会运转法力的方法，不过后者有了几次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经验，他点亮因《权力宝典》得来的聚气技能，片刻后，点点白光闪现，显然他再次获得了幸运的青睐。 只是不起眼的粒粒白光越积越多，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倒把高台旁的杨眠吓了一跳。 “！？？你这家伙的妖骨怎么如此亮？” 杨眠惊讶说着，手中的活却没有停下，按住宁谷阳身体游走，把散集全身的妖骨一缕缕聚拢开来，然后唰—— 恍若大日坠落，无尽的刺眼光束让所有事物都“消失”在一片白茫之中，包括无人看见的角落冒出悄无声息翻过一页后又默默消失的一本黑书。 妖骨虽称为骨，怎会真如牛骨猪骨一样，是块块分明的骨头？ 天地之大，妖何止万种？ 若是按照物大骨多的常理而言，难道形态大的妖精妖骨多，形态小的妖骨就少？ 因此妖骨不是骨，具体样貌与其说骨头，不如说更想一颗印有本体的光珠。 都说妖骨是妖精用法之基，守法之门，杨眠手中闪烁蝎影的珠球，就是所谓的“妖骨”了。 妖骨既然已被取出，整个取骨仪式实际已经结束。 没了刺眼光芒，众人的视线落到台上。 没了妖骨，失了法基，多年修为毁于一旦，活生生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堪堪手掌大小蜷缩一处的蝎子。 它的肢节颤动，扬起蝎尾，将身体昂扬开来。 其身躯洁白，关节轮廓棱角分明，抬升的尾巴摇摆间，宛如燃起一团舞动的青芒火焰。 通身无暇似白玉，蝎尾一点染青花。 是谓：白玉青尾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