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多是离别

高悬的太阳走得缓慢，天上云层许久未动，远处路过平原吹来的风夹杂几分热气，陆呦站在高塔往下看，街边有小贩吆喝，有士兵巡逻，俨然一副尘埃落定、万事太平的景象。 扳起指头来细数日子，上次发生的灾祸已经是数月之前的事情。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不经意间就来到夏日，街头两侧往来的行人虽说不多，却多因为暑热，而非尚未恢复的灾祸。 城如人，一个运转得当的国家与人体无异，顺畅呼吸的关键在于健康的细胞，在于自在活动的人口。没有了人，再大的国家只会变成嘴里的一笔空谈故事，城市也是如此。 西池一国不止沔都一城，四四方方的城市遭遇重创后，如同一块干涸的海绵，落到名为西池的人海里吸收水分，数月更替，陌生的面孔早已补上缺口，在西池国王及太子的运作之下，城市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树有疤痕，显示过往经历；人有记忆，不该被苦痛困在原地。 只是镶金边的云映入眼里，继续担任国师的陆呦心里仍不可避免想到了某个人，不……真说起来，目前失去妖骨的他可能永远要以一只启智蝎子的身份生活下去，渡过他今后空有妖寿却无妖身的漫长岁月。 “又在想那个蝎子精呢？” 身后传来声音，杨眠拍拍他的肩膀，将慢他一步的朱恒挤下去，侧身占据陆呦身边仅容一人的阴凉。 “是啊，总觉得他好奇怪，我似乎……看不懂他。” 得，还是一个修为不深的小年轻。 杨眠一捋长须，思考起如何将道途领路人，知心大哥哥的形象扮演得更为出色。 他考虑了许久，直到手中胡须都开始变得有些发亮，也没想出什么让人一听就恍若大悟，茅塞顿开的话，最后只能干巴巴说了句： “不必想那么多，也不必太过忧心，此番一别不是永别，以后还有你们见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 杨眠嘴角翘起自信的弧度，“你忘了，我可是玩……” 话没说完，落在两人后面的朱恒就有所预感，猜到老搭档要说的东西，一个冲刺上前，在其说出“命运”一词前用厚实的手掌牢牢捂住他的嘴，没让他说出两人之间的禁词，引来天上感应。 没办法，越是与命运接触紧密，越得小心谨慎。若是日日将命运放在心上，时时将祸患挂在嘴边，突发变故不找你都说不过去。 命运所钟情的，往往是不经意间的偶然，和其背后蕴藏的必然。 比如这建造扎实的国师塔，冷不丁遭受朱恒撞击，在把杨眠老身子骨撞碎的力道之下仍然只是颤颤巍巍摇动几番，尽力维持完好原貌。 建塔的工匠难道实现想过此处栏杆今日要遭受撞击然后特意加固吗？当然不是，这都是工匠用心建造塔身每一处的结果。 陆呦虽是个不合格的福星，但高低算个福星，对命运一道多少摸到一点皮毛，既然大哥都这么说了，他自己就没什么自作苦恼的必要，简单一句，倒真让他放下了心中困扰。 他的事情告一段落，杨眠与朱恒这边一波又起。 “我俩是来跟你告别的。” “你们要走？”陆呦回头，神情有些惊讶。 杨眠无奈耸了耸肩，回道：“是啊，这次下界本就应你之邀来解决问题，现在事情终了，我俩也该回去了。” 要搁以前，他们这些沾上福运吉凶的仙人得时刻遵循岗位，尽心尽职回应生灵，丝毫不能懈怠。直到庭部大拆分，部门大改革，大星君弄出福祸双星高悬，这才免去一众仙人日夜操劳，有了喘息的时机。 “行吧，走就走了。”没有什么留人的理由，除了说一句“回程顺利”，陆呦也找不出其他的话讲。 只是后来，他恍惚间想起这两位老哥哥的本性，才庆幸今日没再多留他们几日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弟弟用完就丢的冷酷模样两位老哥哥早已习惯，要是从陆呦那张下三白的欠债脸上弄出什么依依不舍与留念万分，那才叫人生出一身鸡皮疙瘩，汗毛直立的不适。 告别已成，杨眠与朱恒就准备抽身离去，转身的瞬间，朱恒突然拍拍脑袋，不确定地询问道： “我们是不是少了谁？我总觉得落了什么？” “哪有少？生灵自有运途，此番下界游荡的运势不就只有我们俩人吗？” 此三人中，陆呦是不在意，朱恒是真忘了，唯有笑眯眯的杨眠知道自己话中深意，却又并不主动挑破。 于是乎，被烂瘟拐走一路祈祷救星的吞风兽，这下真要开启它无人在意的崭新生活，自有它的一番磨砺与遭遇。 离了塔，沿着青石板路出了城，朱恒俯身，大头置于杨眠耳边，悄咪咪问道： “我们真不回去了？” 杨眠毕竟年长老道几分，嘴角撇动，牵扯下巴上的长须。 “好不容易下界一趟，要回去你先回，我还没玩够呢？” 他话说完，怕心宽体胖的朱恒真拍拍屁股走人，脑子里飞快转动构思拉扯话术，装作不紧不慢的样子，随口感慨一句： “唉，也不知道我们早年间刻意留下的东西有没有被人找到？能不能牵扯出几段荡气回肠的故事？这背后跌宕起伏的命运有的人走了，可就看不到咯！” “走什么走，我可没这么说过！” 既与运关，终于命同。 命运给了他们察运断气的天赋，那么他们的一生，他们的道念，他们的兴趣也通通被塑造成命途的形状，喜欢看也离不开那些命途多舛、悲欢离合、造化弄人的破事。 忘了说，这俩家伙的憨厚慈善是后来上天才养出来的模样，早年间的俩兄弟就不是什么安安稳稳赐福消灾的传统福神性子，一起开动的鬼脑筋并不少，歪门邪道也学了几分在身。 总之，当一朵云气晃悠悠飘上天，飘过山头，路过城野，以无人知晓的轨迹降落于一处红布高挂，唢呐喇叭并响的洞府之前，天地间的故事，便悄无声息地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