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境之王

邱斯豪是种植人类，他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三国志》中写的魏王与他几个儿子之间的爱恨情仇，字面意思还能看懂，但有些地方他是不太懂的。邱斯豪便想到了姚依杉，他是有妹妹的，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 邱斯豪已经知道姚依杉正是安全局那位爱较真的女探员的哥哥。虽然邱斯豪与姚依杉还不太熟悉，但相处几天下来，他觉得姚依杉可比那个妹妹要和善多了。姚依杉又是一名百里挑一的灯塔护卫队队员，联盟派来做邱斯豪的警卫员，他的忠诚与可靠也自是不必多说的。 “我和依思嘛，小时候打打闹闹，初中的时候不理不睬，现在各自都有工作了，虽然忙，时不时的会想她。我想哥哥对妹妹，都是一样的，怕她受欺负，要保护她。”姚依杉这样回答邱斯豪提出的关于兄妹之间关系的问题。 “那么哥哥对弟弟也一样吗？”邱斯豪问。 “这个我想也一样吧……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哥哥小时候虽然也老揍他，但如果有外人胆敢欺负，那他那个哥哥是会跟那人拼命的。”姚依杉说得很坚决。 “这个书里写的曹家兄弟之间，却是不大一样呢。”邱斯豪嘀嘀咕咕的。 “哦，你说《三国志》啊，帝王家嘛，大概与百姓家是不一样的。太子和皇帝只能有一个，权利又这么诱人，难免就要争斗了，也是你死我活的。”姚依杉还是很从容。 “怎么？你也爱看三国吗？” “也不是，依思爱看，她嘛从小爱看侦探小说，后来没有侦探小说可看了，她就去历史书里面找谜题，当作是破案了。”姚依杉想起妹妹小时候的可爱，不自觉地笑了。 “哦，有点意思，我是说历史书里找谜题，很有趣。”邱斯豪见过姚依思几次，每次都是被她问得不知所措，确实有一种被逼问到墙角的感觉，现在想来是她“喜欢破案”的缘故。 “确实挺有趣的，嗯，不过我也说不好。好比这个三国，依思说她发现那个时候是有神仙的，为此还自己写了一个故事，发表在了网上。” “你这么一说，确实啊，书里是有写仙女的。不过学者们是不会当真的，只觉得是古人不懂科学，想象出来的神话传说而已。我觉得这样贸然地把古人说成无知，也是不科学的。”邱斯豪很认真地说道。 “怎么，邱博士，你也觉得有仙女这回事吗？”姚依杉很好奇。 “人类遇到未知事物，便很容易把“恐惧”描述出“神秘”。好比以前日本人把美国人的炮舰叫做“黒船”，毛伊岛人看见飞机叫做“飞龙”，只是未能弄清楚之前，给这些自己搞不懂的东西起的一个“外号”吧。”邱斯豪若有所思地回答。 “也对，我们还把不明飞行物叫“UFO”呢，哈哈。” “哦，你妹妹写的那个故事，你还能找到吗？可以的话，我也想看一看。”邱斯豪说得很随意，但他的内心对姚依思的看法已经有一些不同了。 “当真的嘛？那时候她还小呢，我记得还是初中吧，写得可不怎么样，不着边际的。你要看的话，我找一找，应该能找到，等一下我发给你。”姚依杉也没有多想，回答得很快。 与姚依杉短暂的聊天后，邱斯豪便回到自己的休息仓，翻看《三国志》里那篇《乌丸鲜卑东夷传》，里面有《魏书》的引注，记载了几个“神话故事”，邱斯豪觉得很有意思。 有一个故事说：北魏皇帝的先祖拓跋邻，在自己的领地上巡视，遇到一位“神人”。神人对他说：“你的领地恶劣异常，并非宝地，你应该去寻找更肥沃丰美的土地，建造你的牙帐。” 还有一个故事说：拓跋邻的儿子拓跋诘汾领着族人在阴山边上打猎，一辆华盖宝车忽然从天而降，金光闪闪，从车上飘出一位美丽女子，自称天女，受天命与拓跋诘汾结为夫妇。拓跋诘汾便和天女做了一夜露水夫妻，天女与他相约来年旧地重逢，随后乘车飞天而去。第二年，天女果然在老地方等着，并抱了一个男婴，对拓跋诘汾说：“这是您的儿子，您的后人必当世世代代为帝为王！”，说罢飘然离去。据称那时拓跋诘汾的族人们纷纷传唱：“诘汾大人无妇家，力微大人无舅家。”传唱的歌谣里提到的“力微”，便是拓跋诘汾和天女所生的儿子“拓跋力微”了。 对于那些曹魏王宫里发生的尔虞我诈，兄弟相残，邱斯豪更喜欢看这些天真烂漫的神话故事。这也是他向姚依杉要他妹妹写的“不着边际”的故事的原因了。 相比于曹魏治下中原的山川，邱斯豪似乎也更喜欢北魏的草原和荒漠。在火星上，邱斯豪也不太喜欢宜人的雅典娜海，觉得不够真实。他反倒是喜欢走出亚云子护盾，到火星的荒原上去“考古”。 邱斯豪喜欢一首美丽的诗歌，当他打开姚依杉发来的网络链接，看到读初中时候的姚依思写的故事的开头，也写了这首诗，他便决定要把这篇“不找边际”的故事认真地读完。 【】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王子是景元二年（公元261年）离开草原的，他奉了父王的命，出使中原，以示友好。王子还是第一次来到洛阳，这里的繁华令他惊叹无比。在草原的时候，他也听过五都的喧闹，但却怎么也想不到走在大街上竟是这般拥挤，好似把草原上所有的羊群赶到了同一个圈里。 王子的父亲老了，已经有88岁了。族人们都说他的父亲是天女的儿子，果然是活得比一般人要长多了。但人总会死的，哪怕是天神的子嗣。他是太子，也迟早是要回草原继承他父亲的王位的。 王子身长八尺，英姿瑰伟，穿了东胡的服饰，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这条“勒马听风”街的两旁，商肆林立，百货陈杂，南来北往的人络绎不绝。但王子无心停留，他想着早日办完了朝见的差事，尽快回到草原去。 这繁华虽好，但过于喧嚣，并不是他喜欢的。草原或许寂寥，但好在广阔，才是能安放心灵的。 但王子没有想到，觐见后他却被皇帝留下了，做了质子。 洛阳城中的达官贵人对王子礼待有加，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但王子的心里并不舒畅。犹如雄鹰入笼，苍龙缚尾，朝夕惕若，郁郁寡欢。 有一日，廷尉卫瓘邀王子到城中文柏堂听曲排解。王子生在草原，性情豪爽，并不去这烟花柳巷。 王子阅人无数，哪个不是美艳绝伦的？哪个又不是琴棋书画的好手？但在这硕大的洛阳城中，还未遇到一个令他真正动心的。 王子便与卫瓘打赌，文柏堂中女子，无一会草原上的歌谣。 卫瓘自然不信，赏了堂中假母千金，令她将唱词佳人尽数找来。 假母爱钱，使出浑身解数，将堂中各班高手过会一一弹唱。要说这文柏堂可是洛阳城中的头名，佳人三百，高山流水、阳春白雪无一不全，不乏黄门鼓吹，也不缺短箫铙歌，却唯独不会草原的歌谣。 廷尉觉得脸面无光，便要假母别处去寻，务必满足王子的心愿，否则便等闭门歇业，发配边关。 正当假母心急如焚、无计可施之际，一名端茶倒水的堂倌领了一个年轻的女子，禀道：“此女云中川来，料懂得那里的歌谣。可惜是个哑巴……” 假母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哑巴？！戏弄廷尉，汝嫌死的不够快，我却还要活呢！” “虽是哑巴，却弹得一把好琵琶。”堂倌斜眼看了一眼假母，笑嘻嘻地回答：“也没有说非要唱，弹奏也是可以的吧？” 假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领着年轻女子立到王子和廷尉饮酒的屋里，小心翼翼地试问：“廷尉大人，此女名叫迷迭，拿手的便是云中川曲，请二位大人示下。” 廷尉听了高兴，便令女子坐到近前演奏。 这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一件豆绿色的花罗，身轻如燕，气若幽兰。她年纪虽小，却并不怯场。但见她坦然落座，左手扶住相位，右手拂动琴弦两三下，低眉不语，正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王子和廷尉都看呆了。 这女子把一张琵琶使得出神入化，“何人劇得一片木，三尺春冰五音足。一弹决破真珠囊，迸落金盘声断续。” 王子和廷尉也听呆了。 这女子弹奏的不是别的，正是时下流行的木兰辞，但她用的确实是草原的调子，在她高超的琴技下，南词融入了北调，别有一番风味，廷尉和王子连连称奇。 但她只唱了开头的一句“唧唧复唧唧”，后边只有琴声，并不伴唱，甚是奇怪。 王子仿佛看到了“敕勒川，阴山下”，等到琴声停下，王子也像凝固了一般。 廷尉哈哈大笑，拍案叫绝，又赏了假母百金。 “沙漠汗，如何？你的草原也找不到这般女子，这般歌谣吧？” “不如不如，真乃天籁之音，天仙下凡。”拓跋沙漠汗王子听到卫瓘的笑声，才如梦方醒，拱手回话，但他的眼睛却仍痴痴地看着女子。 “沙漠汗，汝莫要着急。不瞒你说，我对这女子也有几分的喜爱，你与我只能有一人如愿，令她来选，可好？” 王子点了点头。 卫瓘自以为中原女子看不上胡人，自己虽然身型瘦弱，但身居廷尉之职，贵不可言，哪个女子见了不喜欢呢？因而有胜券在握的期待。 谁知这女子竟看都不看廷尉，先用手指了指英俊的王子，随后便站起身来，往她的闺房去了。 卫瓘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自此与拓跋沙漠汗王子势不两立，暗暗发誓，必使计杀之。 此后王子便终日与迷迭厮守，两人相濡以沫三年有余。王子知道迷迭不会说话，只会不张嘴地说几声“唧唧”、“依依”和“噜噜”之类，但王子并不嫌弃。王子爱她弹奏琵琶，也爱她身上淡淡的迷迭香。 公元265年，司马炎篡魏自立，改元泰始。王子终于可以回他的草原去了。 离别时王子对迷迭说：“我还会再回来的。相信我，到时候便带你回我们的草原。” 迷迭含泪不语。王子不知她的腹中已有孩子了。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一别十年，王子再次来到洛阳时，苦苦寻找迷迭，但她早已经不知去向。假母推说，有一日，见她的屋中发出道道星光，直冲霄汉。众人以为走火，破门而入，却不见她的踪影，只有一阵异香，经久不散。 她用梳妆台的铜镜压了一片红笺：你的儿便是我的儿，孩儿的名字想了许久，可以叫“猗迤和猗卢”？我也能叫得出。 王子从假母手中接过字条看了，泪流满面。 王子相信迷迭定是天上的仙女，否则又是如何知道他孩儿的名字的呢？ 第二次从洛阳回到草原，王子果然被卫瓘用计杀害。王子的父亲，活了104岁，或许真是天女所生的吧。 王子其中一个孩子拓跋猗卢，他的后代中有一个叫拓跋珪的，在草原建立了“魏”国，曹魏之“魏”，史称北魏。拓跋珪声称自己是曹魏之后，身上流淌了曹家的血液，他追封王子为文皇帝，封拓跋猗卢为穆皇帝，他还说穆皇帝的母亲是一名浑身散发迷迭香气的仙女。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 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 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 邱斯豪看完姚依思写的故事，久久不能睡去。 他闻了闻那本《三国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书也开始散发香气了，似乎也是迷迭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