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夜谈保送

姜波之死，带来了满校的沉默。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那样轻易地消逝在人间。不仅是文科班学生，几乎所有的高三学生都不再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即使是保送的事。 夜空沉沉，校园寂寂，似乎整个学校都在为那个不幸的学生默哀。 一节晚自习过去了，又一节晚自习过去了。 晚自习结束了，辅导老师地理老师已经离开，但沙志和同学们仍旧留在教室里，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离开。 沙志的状态依旧不怎么样，犹然感到有点浑浑噩噩，只好依旧看着课桌上地图，做些简单的学习动作。 虽然浑浑噩噩，但也渐渐发现地图上的光线有些变了，课桌前的光线更有些变了。 或许是死胖子来了，因为死胖子通常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到教室里来。 沙志对死胖子已经没有一点兴趣，稍微等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没想到抬起头时，却霍然发现是柳叶兰。 柳叶兰站在沙志的课桌前方，一脸严肃地看着沙志，不说话。 沙志稍稍迟疑了下，瞟了一眼旁边的李心刚和郭家宝，在他们有些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目光中开始收课桌上的东西。 柳叶兰见沙志开始收东西即往外走，沙志迅速收拾好后跟着走了出去。 柳叶兰那里连续两天多没有任何动静，二人没有互相打过招呼更没有单独相见过。此时柳叶兰突然主动到后面来，一脸严肃甚至是一脸冰霜，沙志知道肯定有事。 多半是有关保送的，但是沙志没有说也没有问。他心中突然不想与柳叶兰说话了，哪怕是一句话。 虽然这是柳叶兰第一次来找他，但他的心情已经郁郁，一点也不想说话。 死胖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也没有在旁边的教师办公室中。 沙志懒懒地随着柳叶兰往前走，根本懒得考虑会不会突然遇上死胖子，或者其他任何人。 这次，他完全没有去想接下来要去哪里，也根本没有想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用说主动去想，连被动想也没有。只是随着前面的女生向前走，向前走…… 四楼，他们走上了教学楼的楼顶天台。天台上没有电灯，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浓重的夜色笼罩着四方。 从有着梯灯的楼梯口出来后，沙志立时感到四周一片漆黑，与走在前面的柳叶兰都停下了脚步。 眼睛很容易适应光线变化。虽然四周都是黑色，但很快就可以识别出周围几步内的景物轮廓。 尽管看不大清楚也极少到天台上来，但沙志还是知道天台的基本情况。天台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水泥平台，两个楼梯口上方的建筑将巨大的天台分为三个区域，天台外围是一圈一米多高的水泥栏杆。 在判明附近没有其他人后，柳叶兰迈步朝文科班教室上方的西侧走去，沙志自然是继续跟着。虽然心情不佳，但沙志的双眼还是在继续搜索，确认附近有没有人。 当快走到文科班教室上方时，柳叶兰终于开口问：“你报名了没有？” 沙志有点疲惫地回答：“没有。” 果然是保送的事。虽然不想说话，但感觉柳叶兰说话的语气温和，并没有如先前见到的面容那般严肃后，心情还是轻松了些，继续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尽管很难判断天台上是否有其他人，但很明显二人附近没有人。 “准备报名吗？” 沙志已经确认附近没有人，说：“我还是算了。” “不打算试一下？” “这次考得这么差，肯定没希望。”沙志嘴上如此说，心中也确实如此想。 不过，尽管嘴上很诚实地说出了心中的话，但内心还是有点浓浓的遗憾，甚至是一种心伤的痛。如此早地被淘汰甚至可以说连报名资格也没有，不能说不是一种痛。 柳叶兰没有出声，继续领头朝前走，但走得已经很慢。当走到天台西侧尽头，文科班教室上方靠中间的地方，在栏杆边站好后，柳叶兰转过身来问：“你说我要报名吗？” 沙志没有迎着柳叶兰的目光，望向远处的万家灯火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用参加高考，可以省很多事，肯定要报。” “听说已经有十几个人报名，有牛正勋、翟云才、程江、成心俊、于燕飞、萧冰玉、骆雨芳、陆丽霞、孙青敏、董江月、胡霞等。” “你这次会考成绩第一，很有希望。”沙志瞟了柳叶兰一眼问，“其它条件符合吗？” 夜色中虽然看不清柳叶兰的面容，但很明显那里有两颗黑宝石在闪着光。 “我看了保送通知，条件应该符合，但符合条件的人不少。按照这次会考成绩排名，我、萧冰玉、骆雨芳、陆丽霞、孙青敏排在女生前几位。女生中竞争力比较强的应该是我们这几个。” 柳叶兰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或许是给沙志面子，柳叶兰没有说男生的成绩排名。 因为毫无被保送的希望，沙志根本没有去关心保送通知，也不知道还有个通知。 虽然知道柳叶兰是会考第一名，但亲耳听到还是有些意外，一种本不应该有的意外，心下不禁又有些酸楚。 可尽管有些酸楚，但第一名是女友，没有旁落于人，也是好事，于是说：“好啊，你应该可以被保送吧？” “不好说。虽然排名第一，但据说学校有学校的考虑。”柳叶兰停顿了一下，见沙志没有出声，继续说，“一些女生私下议论，主要是看学校把机会给谁。” “男生这边，更多的是猜测谁有可能被保送。竞争肯定会很激烈，尤其是这次会考很多同学考出了好成绩，都有点想法。尚成山、李心刚、郭家宝可能都有心，但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报名。报名到后天中午才截止，估计他们还在犹豫。” 柳叶兰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判断他们会报名吗？” “不好说。”沙志心中有点难受，想了想后说，“尚成山的情况不知道。他那人有点怪，做事常出人意料。李心刚那里，我觉得报名的可能性不大。即使报名，也会输给你。他们两个，都不是你的竞争对手。郭家宝，也应该一样。” “兰江秀呢？” “兰江秀，”沙志沉吟了一下说，“会考后还没见到人，只是听说他父亲病重，下午又听说他父亲过世了。他的成绩排名本是在你后面，而且你刚才说董江月报了名，我猜他不大可能会报名。但是，他父亲过世的事，说不定会影响到他。不过没关系，即使他们报名也竞争不过你。” “这件事，死胖子能定下来吗？” “估计是校长定。” “嗯，”柳叶兰停顿了一下问，“你与校长熟吗？” 沙志感觉到柳叶兰一双眼睛一直在凝视着他，但潜意识提醒他不要去看柳叶兰。一路走来，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柳叶兰。 他当然明白柳叶兰的意思，但他自进岳中以来还从未想过要去见校长认识校长，更不用说熟悉了。如果不是元旦后那次校长来看他们挑砖，他可能到毕业了也就是把校长与主席台联系在一起。 思索了一会后说：“不熟，为图书馆挑砖那次我才跟校长说过几句话。我父母与学校没有来往，他们也没来过学校，他们肯定不认识校长。” 沙志第一次在柳叶兰面前提到自己的父母，但是他现在想到的是打死他他也不敢为柳叶兰去找父母。 有些事即使自己不想提，但总会被人提起。 过了一会，柳叶兰静静地说：“能不能找找人？” 保送确实是个好机会，尤其是柳叶兰成绩不错具备很好的条件，沙志不禁认真思索起来。郑伯父那里曾经给他提供过一个机会，说不定能有什么门道，但是郑伯父肯定不会管这事。 他只好顺着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姑姑姑父、姨母姨父、小姨小姨父等亲戚一路琢磨下去。 柳叶兰不说话，只是看着沙志。沙志琢磨了一些亲戚和父母的朋友后，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们家亲戚朋友好像还真没有当官的。对，有个堂伯父，在HEB省当个副处长，但是……” “这个太远了，还能想到什么人？” “我家亲戚好像大多数是农民，县城里好像只有一个姨父在粮食局工作，是个普通干部。其他，好像没有了。”沙志缓缓地说。 父亲虽然与他交流不多，但他知道父亲交游其实还是挺广，在县城也有不少朋友，而且父亲以前还在县城的几家单位以“亦工亦农”身份工作过一些年。 尽管不能确定父亲是否能找到什么人，但还是有可能找到一些门道。不过，即使父亲有什么门道，他也绝不敢此时因为柳叶兰的原因去找父亲。 他又想到了柴宗兵的父亲。柴宗兵父亲虽然只是一乡之长，但他们家族很多亲戚从政，特别是他大姑母在芙蓉市担任领导。 可转念一想，虽然柴宗兵父亲与他还算熟悉，但人家怎么可能为他一个毛头小子出力？要出力也一定是替柴宗兵出力。 “听一些女生分析，保送不完全看成绩。我感觉虽然这次考了第一，但被保送的机会还是会比较渺茫。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沙志何尝不明白，心中也有些难受。虽然不是他自己争取被保送，但柳叶兰被保送不就是他自己被保送吗？但是他能怎么办？父亲肯定不会为柳叶兰的事去出面，他自己想去芙中还没有去成呢！ 想到此处，说：“你当然要报名，如果有机会最好，如果没机会就参加高考。没有学校这一层关系，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保送这条路上。况且你直接考上的机会非常大，能保送就保送，不能保送就硬考。不要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柳叶兰犹豫了一下说：“既然这样，我还是先报个名。按你说的，有机会争取机会，没机会参加高考，反正已经准备了这么久。” 沙志从柳叶兰的声音中，听到的是愉快的回答。微风中，耳中传来的女孩声音依旧清脆动听，一如往昔。 沙志一直试图不去看柳叶兰，但此刻还是禁不住把目光转到了柳叶兰脸上。 兴许是有星星冲破了浓云阻隔，洒下了微弱星光，又看到了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 看到那双似曾熟悉的眼睛，沙志又有了点恍惚，赶快把目光重新移开。跟着想再说点什么，但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才开学，怎么又回家了？” “听谁说的？”沙志问，不由得把目光又投向了对面的女生。除了李心刚、郭家宝、百事通，没有人知道他回家了，肯定是那几个家伙之一泄露出去的。 “不能总是跑来跑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学习还得静下心来，要坐得住。” “嗯。”沙志迅速把目光挪开了。但哪里能静下心来，哪里能坐得住？一想到此，他的心忍不住又开始有些烦躁起来。 “不要去游泳。那个理科班的学生死得太可惜了。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就这么没了，说没了就没了！” 沙志望着远处的灯火缓缓地说：“我不会去游。” 柳叶兰说：“一定不要去游。不仅是白衣江，小湖小沟也不要随便去。” 沙志“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灯火。柳叶兰也不再说话，二人就那样站着。 附近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往。 过了一会，柳叶兰说：“时间还早，我还是先回教室看看书。”没等沙志开口，说完后转身朝楼梯口方向走去。 沙志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叫住柳叶兰，而是任她一步步走开。 沉默，沉默，也许十秒也许二十秒之后，沙志方才口中应了一个“好”字，有点无奈地准备跟在柳叶兰身后往回走。 当他走了两步，前面的柳叶兰略略回头说：“我先下去，别让人看到。”说完径直朝前走了。 沙志站住，默默地凝视着快步朝前走的背影。星光下，一条黑色的马尾也在快速晃动…… 时间在凝固，也许是几十秒，也许是几分钟，沙志就那么傻傻地看着。 当前面的人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跟着决绝似地朝新二班与新三班之间的楼梯口走去，从那里下楼朝宿舍方向走去。 这次他没有再回头，他已经想不起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