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困蛇阵天降救星

大金国崛起太快，很多制度都照搬辽、宋这两个猪对手，比如六部，比如枢密院，比如留守司之类。 至于军事方面，从一开始的氏族部落建制，发展到猛安谋克，即千夫长百夫长，虽然粗陋，但战斗力极强，从北打到南未逢敌手。 待到灭辽伐宋之后，天下太平，权贵们逐渐耽于浮华，也开始分门别类，巧设名目，所谓“舍戎狄鞍马之长，而事中州浮靡之行”。号称拥军百万，战斗力却与早年不可同日而语。 其中禁军便是一大冗余，只选取本族子弟，入值宿卫，“兼选弓马逸材之士为教师，旦夕操演，以不堕先世武风”，想法挺好，实际上呢，时人有诗为证： 郎君坐马臂雕弧，手捻一双金仆姑，毕竟太平何处用，只好妆点早行图。 由是可见一斑，但群鸡之中，总要那么几只要昂首看天，胸怀大志的，像完颜合达，若不是出身贫寒，性格刚直，早就被都中权贵看好，提拔培养，一路青云了。 而另一个号称“神射教头”的完颜讹可，心中也其实藏着一把火。 其人出身军门世家，但老爹不争气，早年败了家业，只好把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包括讹可这个名字，在女真语中都是胜利者的意思。 完颜讹可也很争气，从小勤练弓马之术，长大后应了武举，本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却因为没有背景，被打发到禁军里，陪那些纨绔子弟玩耍。 痛定思痛之后，知道自己欠缺的，就是一个出身，于是百计钻营，终于拜入卫王千岁门下，一跃而成军中有名的后起之秀，但他仍然不满足，觉得凭自家本事定不止于此，自从一个偶然机会，见到卫王府的小郡主，都中呼为“小姑姑”的完颜琴，便牢牢印在心上。 若能成为卫王府的女婿，锦绣前程岂不唾手可得。完颜讹可自恃年轻，相貌也不差，自此日思夜想，幻想得个机会，能够一亲芳泽，从而一步登天，青云直上，但他这人幼经患难，还算有些城府，这番心思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过。 直到这天，他与禁军提控乌林答大人一起，奉卫王之令，在城外设伏，捉拿一个紧要人物，乌林答大人的前队发现动静，先行追击而去，他的后队接到传令，只能前去收尾。 本有些怏怏不乐，却忽见前方烟雾升腾，好似出了变故，忙下令士卒们加速前行，随即便看见两骑身影一前一后迎面而来，见到大队人马，前面那骑非常慌张，勒缰带马就往斜刺里奔去，后面那骑也掉转马头，紧追不舍。 完颜讹可遥见那前匹马上一马双跨，其中一人好像是那赵王世子，瞬间反应过来，这必是要捉拿的目标无疑，当即喝令手下，衔尾便追。 没追一会儿，前面那骑一挥手，后面那一骑好似中了什么暗器，忽一勒缰，连人带马滚落在地。 完颜讹可见落地那骑士身形瘦小，一身锦帽貂衣的打扮好生眼熟，猛然眼睛睁大，顾不得再追，急忙飞身下马，往前奔去，喊道：“郡主，是琴郡主吗？” 那骑士好似受了伤，斜卧在地面，完颜讹可赶到身边，略一迟疑，便小心翼翼伸手将人扶起，只见这骑士面上蒙了一块锦帕，青丝如云垂落，一双玲珑剔透的大眼睛缓缓睁开，声如银铃，虚弱道：“多谢将军相救。” 完颜讹可又惊又喜，一颗心怦怦乱跳，忙道：“郡主你没事吧，要不要末将先送您回去。” 那“郡主”如梦初醒，忙道：“将军，快追，那两个恶贼身上有我父王的紧要之物，万万不可放过他们。” 完颜讹可微一迟疑，正色道：“便是天大之事，也不及郡主此刻安危重要，还是让末将护送您回去再说。” 手上使劲，就要将“郡主”抱起，“郡主”心中吓了一跳，忙按住完颜讹可的手背，柔声道：“您就是讹可将军吧，小妹久闻将军威名，我父王也对您赞赏有加，称您神射无双，是我族少有的好男儿，小妹无能，让那两个恶贼逃走，还请讹可大哥帮我抓他们回来，小妹定会在父王面前为您请功。” “这个……”完颜讹可还有些不舍。 那“郡主”强忍情绪，劝道：“此事对我父王事关重大，讹可大哥若能得此大功，我父王定会大悦，将大哥引为心腹亲近，小妹也能朝夕跟大哥请益了。” 这一句果然打动完颜讹可，精神一振，仿佛无意间反抓住“郡主”小手，道：“好，那郡主暂且休息，看讹可如何擒那贼人。”忍痛放开手起身。 “郡主”又道：“讹可大哥，我的马跑不动了，能给我留一匹马吗，好让小妹歇息一阵，再去亲眼一睹大哥神箭英姿。” 完颜讹可自是满口答应，又留下两名士卒侍候，才率领其余人继续往前猛追。骑在马上奔出一段距离，又忍不住将手抬起，在鼻间轻轻一嗅，似是还留着佳人余香，心头更是一片火热。 “完颜康，我是你姑姑，你竟然敢扒我衣服！” 却说前面一骑之上，完颜康坐在马前，只顾抖缰加速，身后头的完颜琴则换了子聪的粗布灰衣，头发也随便挽成髻，正气得小脸通红，两只手扣住完颜康腰间软肉，又抓又拧大发娇嗔。 “算洒家欠你一个人情，回去之后，你想怎么样都行。”完颜康强忍疼痛，大声回话。 “这可是你说的。”完颜琴转怒为喜，心下便开始琢磨，回去之后该如何收拾这个大逆不道的小侄子。 原来之前三人发现前面还有伏兵，进退维谷之际，完颜康拍拍脑袋，想了一个办法，就是让子聪和完颜琴互换装束，由子聪蒙住脸，用腹语术发声，想办法混过去，自己则带着完颜琴吸引伏兵注意，替子聪调虎离山。 如此一来，子聪可以达成目的，完颜康这边万一不济，只须让完颜琴露出庐山面目，大概率也不会有危险，如此一举两便之计，让子聪惊讶完颜康真是人不要貌相，于是依计而行。 完颜琴开始不肯，被完颜康情急起来，拽了帽子，扯断腰带，吓得连声道：“我自己脱。”才赶在伏兵发现前完成换装，然后一追一逃，在完颜讹可眼皮底下，活生生来了一场瞒天过海。 此刻见后面烟尘滚滚，果然引得追兵过来，完颜琴伏在完颜康耳边道：“咱们要逃多久啊。” 完颜康忽然觉得头有点晕，定了定神，道：“尽量多拖一会儿。” 只见前面不远有一片树林，便打马往那边奔去，还没进林，耳听背后破空声响，连忙将马一拉，嗖的一声，一枝雕翎已钉在前面树干上，完颜琴吓得尖叫，完颜康不敢耽搁，一头扎进林里。 “站住，否则我不客气了。” 后方传来完颜讹可的警告声，一枝枝羽箭穿林而至，快如连珠，多亏完颜康马术了得，借着树木掩护左奔右跳，才没被射中。 完颜琴吓得尖叫不断，完颜康听得烦了，反手一捞，将她整个人揽到胸前护住，只往树木密集处跑，这种跑法虽然利于躲箭，但也着实考验骑术，完颜康的骑术，那是前世里在西边跟着铁鹞子练出来的，哪是如今这帮大爷兵可比。 耳听后面不断传来落马之声，箭枝发射间隔也越来越长，完颜康心中默算，忽然一拉马缰，兜回头来，果见后面只剩完颜讹可一个，对方全没想到完颜康会杀回马枪，手忙脚乱放开缰绳，正要张弓搭箭，早被完颜康抢到近前，一把夺过弓来，劈面打翻鞍鞒。 完颜琴顺势跃上那马，抽出鞍边挂着的长刀便要砍下，完颜康连忙一拦：“你杀人干嘛？” “谁叫他吓我！”完颜琴气鼓鼓道，刚才被箭射了一肚子火，才不管刀下这人还是他父亲麾下。 “狗贼，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完颜讹可坐在地上，恼羞成怒大叫，完颜康冷哼一声，两手叫劲，啪的一声将硬木角弓撅成两半，扔到完颜讹可身上，道：“去给你那主子复命吧。” 听得林中又有动静传来，朝完颜琴使个眼色，拨马便走。 这一次两人从容许多，完颜康有了时间，接过完颜琴的长刀，砍了一大把树枝，在马背上搭成两个架子，脱下外袍披上，完颜琴衣服不够，完颜康又搭上一件里衣。 出得林外，又等了一会儿，听得追兵过来，才跳下马，一匹马扎了一刀，远远往外赶去。然后拉着完颜琴，从反方向绕着树林边缘悄悄离去。 “哇，阿康，你怎么懂的这么多，都是跟山上的老神仙学的么？” 完颜琴早被他一系列手法弄得眼花缭乱，只觉得刺激无比，平日里跟一帮王公子弟在都中飞鹰走狗之事，与现在相比，当真不值一提了，追着完颜康连连发问。 完颜康此时却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心跳加快，头脑发晕，头脑更嗡嗡作响，勉强又往前走了一程，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心下立觉不对，想起之前闯阵时，腿上发麻，忙就地坐下，蜷腿看去，只见裤腿上果然有两个破洞，再拉起来一看，腿肤上赫然只见两枚牙印，正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黑血。 “阿康，你没事吧。”完颜琴关心上前，一看牙印，立刻惊道：“你被蛇咬了？” 完颜康咬牙不语，他在终南山上练习内功有成，又天天吃玉蜂蜜，身体素质早已脱胎换骨，甚至偷偷试过古墓里的冰魄银针，也能运功自行消解，没想到这两个不起眼的咬痕，竟发作的如此剧烈，可想而知绝对不是普通毒蛇。 又将伤口挤出血来，捻了一些往鼻端闻了闻，竟有股淡淡的药味，心下更惊，对完颜琴道：“快扶我起来，找个安全地方，我要运功闭毒。” 完颜琴连忙答应，搀着胳膊用力把他扶起，完颜康勉力保持神智，一瘸一拐跟完颜琴走出半里多路，来到一处背靠乱石山的小水潭前，再也坚持不住，推开完颜琴，吐出一口黑血，便就地盘坐，运起全真心法，专心对抗毒性。 “阿康，阿康。”完颜琴唤了几声，见他不应，也没了法子，只好守在旁边，提心吊胆的等着。 过不一会儿，只见完颜康浑身发起热来，头脸皮肤眼见一点点变红，完颜琴吓了一跳，伸手去摸，竟似如触火炭，急得没办法，看见旁边的水潭，忙跑到潭边捧了一捧水，回来洒在完颜康身上降温。 来回十余次，累得满头大汗，却半点效果也没有，顿时急得泪花直转，连声唤道：“阿康，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可完颜康此时已经入定，哪里还能反应，完颜琴又想去找人求救，哪知刚一起身，忽然啊哟一声，只见草地中窜出一个五彩斑斓的蛇头，吐着芯子朝前探了探，便往完颜康游来。 吓得完颜琴赶紧抽出长刀，对着那蛇比划，口道：“你不要过来，我可要砍你了。” 那蛇似乎有些灵性，蓦然停止不前，完颜琴还没松口气，又听悉索连声，周边草地石缝里竟然接二连三冒出数百条蛇来，大得粗如人臂，小得径不过寸，花花绿绿，互相缠绕，看得完颜琴浑身鸡皮疙瘩直起，握刀双手都在瑟瑟发抖。 “布冬布冬布冬。” 忽听一阵玲鼓声响，从山石后面转出来一名身着黑纱的鸡皮鹤发老妇，手持一面巨大的牛皮铃鼓，身后跟着四名背着竹篓的巫女，走在蛇群之中，如同闲亭信步，来到十步之外站定。 先谨慎的看了一眼完颜康，确定没有什么动静，才咧嘴怪笑一声，道：“果然是上人差点选中的奇才，中了老婆子的七宝蛇毒，竟然不当场发作，还能一路撑到现在，若不是在路上闻到你的毒血，我还在寻思是不是没有咬中呢？” 完颜琴战战兢兢道：“你、你是哪个庙的巫婆，你可不要放肆，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赶紧把蛇撤走，否则我要你好看。” 老妇看她一眼，笑道：“挺漂亮一个小姑娘，可惜是个傻子，见到我还不知道跑，也好，就拿你犒赏我的宝贝儿们。” 说完摇动铃鼓，群蛇丝丝吐芯，便群起往完颜琴游去，吓得完颜琴把刀一扔，就原地蹲下，只会抱头尖叫。 老妇不再管她，手中摇鼓不断，唤四名巫女道：“你们去把赵世子抓过来，带回去交给王爷发落。” 四名巫女还未应声，却听嗖的一声破风疾响，老妇手中一震，牛皮铃鼓竟被一枚石子打穿了一个破洞，而且去势未衰，啪的一下，在岩石上撞了个粉碎。鼓声一止，群蛇便失去方向，悉悉索索四下游走。 “还有高手？”老妇大吃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半空中已落下一个人影。 也是一身黑衣，身形瘦长，披头散发，肩头搭着一个褡裢，微一侧头，乱发下竟露出黑洞洞的两个眼眶，配着削瘦见骨的面庞。虽是光天化日，也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我家门口闹事。” 来人沉声发问，声音更是嘶哑难听，依稀听得出来是个女子，却不知遭了什么大罪，才变成今天这副鬼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