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拂衣去还府受责

海云领着完颜康避开人多之地，来到后殿的一处静室。 还没进门，便闻一股浓浓药味，海云敲敲门，咳嗽一声，里面一个声音道：“是海云大师吗，进来。” 完颜康随着海云进门，只见里面只有一张石床，上面放着一捆白布，角落里还有一个小火炉，上面熬着药罐。 一个留着山羊胡，好似大夫模样之人，手拿蒲扇，正从炉边站起，迎上来道：“海云大师，你咳时声哑气虚，肺经伤势又加重了，光拿真气顶着可不行，我给你开的药，没有用吗？” 海云单掌行礼，道：“常施主果然神乎其技，只因外间事务繁忙，稍得空闲，贫僧马上就去服药。” 那大夫抱拳还了一礼，视线又投向完颜康，露出疑问之色。 海云从中介绍道：“此乃赵王府小世子，这位常百草常大夫是当世神医，当初上人还在时，身体伤势都是常大夫一手调理的。” 常百草叹道：“惭愧惭愧，若不是上人庇护，常某也不能安稳活到现在，可惜人力有尽，天数难违，诸位大师不怪常某医术不精，便是庆幸了。” 完颜康不耐烦道：“完颜合达师父呢？” 常百草哦了一声，忙引二人来到石床前，指着一捆白布道：“多亏此人身体健壮，内功根底扎实，又服了吊命的虎狼之药，刺激内脏生血不绝，这才保住生机，撑到我来接手。 现下内外伤势我都处理了一遍，以清热去毒的膏药给他全身包扎，以防邪风入体，每天再用汤药温养，不出十天半个月，便又是一条龙精虎猛的好汉。” 完颜康这才发现那白布里竟裹着一个人形，只留双眼和口鼻位置露在外面，伸手探了探鼻息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哈哈一笑道：“好、好，你这大夫不错，劳烦则个了，得闲请你喝酒。” 抱拳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小王爷！”海云惊奇不已，追上来忍不住道：“小王爷，你费了这么大功夫，总算救下完颜教头，何不多等片刻，待完颜教头醒来，当场示以恩义，以完颜教头性子，必能收服一员大将。” “嗯？”完颜康眉头一皱，反问道：“好端端的，洒家收服他做甚?” 海云话语一窒，完颜康则眼神古怪的打量过去，道：“你这和尚，心私未免太多，遮莫俗家可是姓吴？” 海云合掌念声佛号，垂首道：“小王爷说笑了。” “和尚家家的，正经念经要紧，少动些乱七八糟的脑筋。” 完颜康一本正经批评，又道：“洒家把合达师父先寄在你们这儿，好好侍候，须少不了你们的银钱，若再给我出岔子，小心洒家打爆尔等的狗头。” 说完又重重的哼了一声，才雄赳赳扬长而去。 等完颜康走远，子聪才从旁边转了出来，来到海云和尚身旁并肩而立，道：“我就说此人莽夫一个，当日在终南山藏经阁里，天天喝醉酒骂全真七子，这等人能有什么见识，你听他这话，倒把大金刚寺当医馆了。” 海云和尚不解道：“泥丸祖师的传承当真在他手里？事关道门南宗宗主归属，既然有言在先，你为何不直接他索要。” 子聪道：“老祖师那人做事喜欢出其不意，又总爱打一手埋伏，能在我身上下毒，留给他的传承，也肯定有什么玄机，我若表现的太急切，不知又会中什么圈套，且徐徐图之吧，何况祖师的传承落在北地，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南宗。” 海云道：“昨日间便收到消息，说泥丸祖师死讯传回南朝之后，朝野怨声载道，矛头直指史弥远挟私报复，逼走道家名宿，又遣刺客追杀，置人于死地，御使连表弹劾，由此又牵出其他事来。 如今正焦头烂额，闭门待罪，同时召辛弃疾入朝的物议也甚嚣尘上，声势之高，隐隐有道家各派在其间助力，看来陈泥丸果然做了准备。” 子聪道：“意料中事，等南朝此次改天换地，难免又要来一次开禧北伐，辛弃疾此人文武双全，名声又高，可没韩侂胄那般好对付。 偏偏卫王这个傻缺如此一闹，持国上人逝世的消息再也隐瞒不住，诸国都要虎视，皇上和百官也有的头疼了。” 海云接口道：“卫王既失圣心，咱们正好大举安插人手，再等李妃诞下龙子，便可乾坤定鼎，扭荡风云了。” 子聪轻轻摇头，却道：“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不到最后一子，谁又敢奢言胜负，师父，且行且看吧。”海云这才稍稍冷静，合掌念声佛号，收拾心思。 这时忽听子聪轻咳两声，以手拄口，海云微微一惊。抚掌上去，关心道：“可是余毒未清，让常百草……” 话没说完，却见子聪身形一抖，如避蛇蝎般躲到一旁。 两人都是一呆，然后子聪才尴尬道：“没事，就是之前吸了些五灵烟，那个师父，我先去前面看看，有没有旨意过来。” 急忙转身走开，留下海云一个人，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完颜康出得寺内，只觉得好想忘了一件要紧之事，一时又想不起来，便抛在脑后，打马直接回了王府。 此时完颜洪烈进宫接驾，还未回转，王妃得到消息，三步并做两步赶到中堂上，一把抱住完颜康就哭，完颜康却道：“娘，洒家饿死了，赶紧先弄点饭。” “好好。”王妃连声答应，就叫阿尺去厨房催饭。 完颜康见老娘身边多了个陌生丫环，只因穿着女装，起先没在意，等阿尺经过时，看见脸上红斑，才后知后觉，顿时急道：“娘，你怎么把他弄进府来了？” “怎么了？”王妃抹着眼泪道：“人家姑娘好好个人儿，就是样貌不一样了些，就惹你这么不待见，昨晚若不是阿尺一直陪着，为娘还不知道多忧心呢。” “姑娘个……”完颜康咬牙把最后那个字吞了进去，跺脚道：“我跟你说不清楚，你等我回来。”便扔下王妃，转身去追那阿尺。 阿尺走在回廊上，正在想那恶人小王爷回来了，本当再着手进行报仇之举，只是那王妃性子和善，对自己不错，只好虚于委蛇几天，待瞅准机会，引诱那小王爷出去，在外面取了这人首级，把尸体一扔，让那王妃少伤点心算了。 正暗中计划步骤时，忽然身后劝风扑来，接着便被一只手一把抓住臂弯，大力拽到旁边的假山后面。 阿尺大吃一惊，袖子暗藏的匕首悄悄落入手里，只见来人正是小王爷完颜康，神色紧张左看右看，见没人时，才对阿尺道：“你混进我家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你的底细洒家一清二楚，千万别耍什么花样，否则的话……” 阿尺正听得心惊，以为自己身份暴露，当即便要动手。 哪知完颜康话音未落，狠狠一拳击出，啪的一声，直接将假山打掉人头大小的一块碎石，威胁道：“看见没有，就是这个下场。” 阿尺脸色铁青，见这恶贼拳法了得，现在近身相斗的话，属实没有多少胜算。 好在完颜康并未继续逼迫，而是道：“看在你像我一位故人的份上，洒家不跟你计较，你找个机会，自己跟我娘请辞，回店里我还让你做工，工钱加倍也行，听清了没有！” 只听远处王妃在喊：“阿康。” 完颜康又狠狠瞪了阿尺一眼，逼问道：“你耳朵聋了。” 阿尺也无语了，这到底是拆穿我？还是没拆穿我？在完颜康恶狠狠瞪视下，只好装做柔弱轻轻点了点，完颜康才放开她，高声答应了一声，又虚点了点阿尺，做个凶恶眼神，才转身而去。 阿尺茫然站在原地，听得王妃和完颜康遇上说话：“你这死孩子，刚回来又跑，不知道为娘现在看不到你，心里就紧张得很。” “知道了娘，走，我陪你吃饭。” “阿尺呢，你刚才不是找人家麻烦吧，我可跟你说，人家一个小姑娘，独自流落北地，无依无靠，这其中苦楚，为娘也经历过。” “娘啊，她怎么能跟你比。” “都是人生父母养，怎么不能比。” 阿尺偷偷听着，心情却越听越复杂。 “什么，皇上要见我儿！” 没过多久，完颜洪烈也骑马回府，见到完颜康，同样又气又心疼，想骂几句，当着夫人的面，不好发作，想打的话，又怕自己打不过这浑账。 只好强压怒气，把宫中的事说了一遍，王妃顿时又惊怕起来。 她当年跟随完颜洪烈回到中都，只因是南朝人身份，又大着肚子，好生不受宫中待见。 那时完颜洪烈的母亲，钦怀皇后还在世，陛见之时，竟寻个由头要打她板子，若非完颜洪烈闻讯及时赶来，只怕就要和腹中的康儿双双做个母子冤鬼。 这十年来夫妻二人远离皇宫大内，就算每逢节日朝见，完颜洪烈一人前去，都还要将母子俩安排到密室躲藏，唯恐一时不慎，便遭了宫中的毒手。 这种情况，直到三年前钦怀皇后因病去世，才活得自在了一些，如今一听皇上要召见，顿时回忆起当年阴影，整个人不由瑟瑟发抖。 “夫人不要紧张。”完颜洪烈靠近安慰：“父皇说这话时，语气尚好，我想其中必有缘由。” “你说这事啊，大概是因为……” 完颜康不以为意，直将城门误闯御驾之事说出来，又道：“就这样，皇帝……那个皇爷爷跟我说了几句话，笑呵呵就把我给放了，我想他要治罪的话，当场就治了，何必等到回来，所以肯定没事。” 他说的轻松，可把完颜洪烈夫妻吓得不轻，王妃第一次大怒，找了个鸡毛禅子就上来打，完颜康吓了一跳，也不敢躲，只能就着力道往后缩，唯恐震了王妃的手。 “你这个孽障，再这般下去，真有一天闯下滔天大祸，连累全家不成。”王妃边打边哭。 完颜康还得解释：“我是急着救合达师父，娘，昨晚你还那么深明大义。” 不提还好，提起来王妃更气，打得更狠：“我哪是深明大义，你个孽障，当众跟你爹作对，我不那样说，如何下得了台，你只管去闯祸，有没有想过父母，知道孝字怎么写吗？” 完颜康无奈，只能硬扛，心说刚回来时，拿我当宝的是你，现在打贼似也是女，天下女子个个狡黠善变，亲娘都不例外。 完颜洪烈故意等王妃多打一会儿，才上去劝开，正色道：“康儿，你知不知道这回因完颜合达之事，我们一家算是彻底得罪了王叔，他还是宗室长，日后要拿捏起你来，简直易如反掌。 而且再过两天，为父便要启程去蒙古，只留你和你母亲在家，万一出了什么事，为父鞭长莫及，根本赶不回来，就算为了你娘的安全，你这段时间也真要闭门修身，不能再外出招摇了。” 完颜康此时想来，确实也让爹娘操心了，点头认错，答应下来。 当晚完颜康洗完澡换了衣裳，酒足饭饱之后，安安稳稳上床，一觉睡到半夜，忽然坐起身来，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完颜琴！ “梅姐姐小心，前面没路了。” 荒山明月，瞎眼女人一手挥开长鞭，一手提着完颜琴，施展轻功迈步而行。 身后浓烟滚滚，射出一道接一道月牙弯刃，轨迹回旋变化，漫天飞舞，四面八方还有鼓声冬冬不停，扰乱耳目，并指挥草丛树稍里蹿出的各种各样毒蛇，一路向二人围攻而去。 那瞎眼女子武功虽高，也被这铺天盖地的攻击，杀得狼狈不堪，更兼一手提着完颜琴，只能边打边退。 前面已到了一处湖边，得完颜琴提醒，知道没有去路，只好将完颜琴放下，长鞭着地一挥，单手亮爪，怒道：“不怕死的，只管过来。” 鼓声稍停，群蛇摇摇晃晃停在外圈，只听浓烟里有人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放下那个女娃，尊驾自行离去便可。” 完颜琴紧张的看着瞎眼女人，瞎眼女人微一犹豫，心中闪过自己逃走的念头，可完颜琴喊了一天的“姐姐”二字还在耳边回响。 心中不忍，便道：“废话少说，若有胆量，就来试试我的九阴白骨爪，让我看看大金刚寺有何等绝学。” “九阴白骨爪？”浓烟中人微吃一惊：“你是黑风双煞。” 旋即语气一狠：“黑风双煞又如何，江湖上早没你们的名号，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鼓声登时急催，蛇群闻鼓而动，箭般射出，完颜琴尖叫躲到女人身后，瞎眼女人全力调集耳边，低声道：“我拦住他们，你跳水走。”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响亮鸟啼，好似猛虎下山，威伏百兽，群蛇顿时慌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