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宾主欢遥闻异方

完颜康这间新醉八仙位于闹市中心，用三间铺面打通，总共只有一层，地基垫了三尺来高，左右都是长街。 几个雅间都是临街位置，里面用矮几和竹席布置，客人盘坐其中，随便一抬眼就能看到外面的车水马龙，目光刚好能与行人头顶平起，既不受打扰，又能享受饮酒市肆的兴趣。 也正因如此，当完颜琴正要绘声绘色，给完颜康描述昨夜的惊险情况时，忽然直接从窗口探进一个满是络腮胡子的人脸，指着鸟笼里的小红鸟便连声大叫：“安卡，安卡。” 完颜琴和完颜康都吓了一跳，完颜康连忙出手，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喝道：“何方贼子，跟洒家面前装神弄鬼。” 他力气大，衣领一揪，那人顿感难以呼吸，急得比划手势挣扎，完颜康一用劲，正要把他拽进来，哪知后面也有一股力在往回拉，两下一僵持，那人被扯得差点翻出白眼。 “峨默！”随着一声惊喊，又一个黄须碧眼之人从窗口探进半身，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放开他。”挥拳就去打完颜康。 这碧眼人是络腮胡子的同伴，刚才便是他见络腮胡遇险，忙抓住腰带往回拉。 却当不住完颜康神力，眼见络腮胡子半个身子都填进去了，只得也探身进来，攻击完颜康，想要伺机解围。 完颜康哪里放在心上，随手格挡，谁知哪人一拳竟是虚招，整条胳膊如无骨蛇般一晃，便绕过完颜康的挡架，并起两指直戳双眼。 完颜康轻咦一声，没想到随便一个胡人，竟有如此精妙身手，手掌扣如鹰爪，去捉对方手指，碧眼人变招极快，马上缩手去砍完颜康抓人的手腕。 这下激怒完颜康，不管不顾，直接一掌打向那人面门，那人吓了一跳，收手回防，双掌一触，哧啦一声轻响，那人被震退出去，却也将络腮胡子的衣领撕破，被那人一把拉回。 “身手不错嘛！” 完颜康倒退一步，手里捏着半块布片，露出一丝赞赏之色。 那边完颜琴已大声叫人，手下的亲兵护卫，店里的汤祖德等人都被惊动，一起冲到街上，和那些胡人争吵打斗起来。 完颜康走上前去，将竹帘一挑，隔着围栏往外看，只见这些胡人约有二三十个，穿着锦绣长袍，头包白巾，牵着驮满货物的骆驼，好像是个商队模样。 此刻已被完颜琴的亲兵抽出刀剑，逼到墙角，包括刚才那个络腮胡也在内，还在不停咳嗽，而另一个碧眼人则赤手空拳，独自跟一群亲兵交手。其余路人都躲得远远的，指指点点的围观。 完颜康细看那碧眼人的拳脚，与中原所传截然不同，身法敏捷，出手诡异，角度更是刁钻狠辣，还非常擅长利用地形。 那些亲后虽然顶盔带甲，还手持兵器，却根本不是对手，接二连三被打倒在地，最后被打急了，一名亲兵吹响竹哨，碧眼人脸色一变，猜测这些女真人在唤援兵，挟手便抢过一把钢刀，已是动了杀心。 “住手！” 完颜康适时大喝一声，止住场面，单手一按栏杆，纵身跃出店外。 后面完颜琴看他动作潇洒，也想试一试，哪知刚一抬腿，忽觉不雅，转身老老实实从门口转了出去。 碧眼人见这少年现身，亲兵们都收手后退，显然身份不同，转身便将刀口对准过来。 旁边的络腮胡总算缓过气来，紧张大叫：“霍山，不要跟他们动手。”又摇手道：“大人，我们是正当商人，没有恶意，是误会，是误会。” 完颜康管他有没有恶意，此时见猎心喜，只想领教一下对方的奇门武功，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上前道：“你叫霍山？你们是波斯人？来，让我看看你的波斯刀法如何。” 那霍山见他步步紧逼，眼中闪过怒意，忽然矮身一脚踢出，扫起大片灰土，乘完颜康抬手挡眼，进步一刀便剜心刺去。 这一招凶险至极，完颜琴刚从店门出来，吓得啊呀一声，周围也惊呼一片，唯有汤祖德和一帮伙计面色不变，这种小场面，小王爷在终南山下不知打了多少，看也看习惯了。 霍山一刀出手，原拟必中，谁知完颜康向后一个大弯腰，一伸手臂，格住刀柄护手，那刀尖已经碰到衣服，任霍山如何加力，却再也不能前进半寸。 “嚯，真想要我命啊。”完颜康故作惊讶，扭手便要夺刀，那霍山也不遑多让，整个人刀随身转，拧如麻花，反手便削完颜康手臂。 完颜康只得抬手后退，虚晃一步，又向前抢进，手臂如怪蟒缠腰，想要施展相扑手法制敌，霍山腰身一扭，也随之反缠上来，两人如鸳鸯交颈，面对面旋转两圈，都没抢到有利身位。 霍山心中一急，抖腕挽个刀花，便被完颜康看出破绽，一招空手夺白刃，叼腕夺刀，再屈肘撞中霍山胸膛，打得后者噔噔连退三步，正是全真拳法中的一招“野渡横舟”。 被完颜康使得拙然天成，大气磅薄，引得路人纷纷喝采，便是全真七子在此，也要眼前一亮。 霍山失招后退，手上兵刃也被夺去，刚要反击，早被旁边的亲兵冲上来拿刀架住，气急喝道：“不算，我不会使你们的刀，你、你胜之不武。” “还会用成语！”完颜康对这帮人更加好奇。 这时完颜琴跑了上来，满脸骄傲道：“看到没有，这就我们大金高手的厉害，看你们这些胡人还敢放肆。”双手插腰，满面红光，仿佛是自己动手打败了敌人一样。围观百姓更是鼓掌如潮，毕竟这种扬我族威之事，在任何时代都是鼓舞人心的不二之选。 “大人，求求你了，真主作证，我们都是好人。” 另一边的络腮胡快跪在地上了，两手合十，苦苦哀求。 完颜康看他们样子不像歹人，不理完颜琴乘热打铁，把人押进午门献俘的馊主意，叫汤祖德先驱散百姓，再让亲兵把络腮胡和霍山两人押进店里问话。 络腮胡十分紧张，上来便自报家门：“仁慈的大人，我叫峨默，他是我的兄弟霍山，我们从遥远的巴格达而来，带着很多名贵的香料和地毯，想在中国换取一批更贵重的绸缎和瓷器，如果大人能饶恕我的冒犯，我愿意用三分之一的货物来赎罪。” 完颜琴兴致勃勃道：“巴格达，那是什么地方，离这里很远吗？” 络腮胡峨墨眼睛一亮，低头行礼道：“尊贵且美丽的夫人，巴格达是真主赐于波斯人的恩物，底格里斯河岸的明珠，用言语难以尽诉它的美丽，能不能让我的随从，把我的琴拿来，让我弹唱给您听。” “你还会唱戏？”完颜琴忙用手摇完颜康：“阿康，就让他唱一曲吧。” 完颜康也感兴趣，便让亲兵去通传，又让两人坐下说话，那霍山还满脸不愿，峨默却大喜，硬扯着他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亲兵带着一名胡人捧着琴过来。 那琴与中原样式也不一样，细颈圆腹，长及五尺，绑了五根弦，必须要两手撑开才能抱住，峨默接在手里，熟练的调了一下音，手指如轮，叮叮咚咚，如沙漠甘泉般的曲风便从指间流出。 “太阳驱散了群星，暗夜从空中苏醒，一枝灿烂的金箭，射中苏丹的高瓴。” 那峨默声音醇厚，指法娴熟，随着他娓娓道来，众人眼前仿佛展开一幅画卷。 黎明时分，阳光驱散黑暗，一座美丽宏大的城市，在阳光下一点点露出他的真面目，瞩目的金顶，那是法老的王宫，喧嚣的街道，那是穷人的欢场，空气中流淌着蜂蜜和牛奶的香气，天籁的歌声穿梭于楼台殿阁…… “葡萄花下乘荫凉，美酒鲜红韵味长，晚听窗台驼铃响，知是良人过我房。” 开篇铺陈了许多华美之词后，峨默曲调一变，又以一个商人妻子口吻，述说起丈夫在外经商，自己独守空房的寂寞，以及听闻丈夫归来，欣喜的仿佛脱笼飞雀般的心情。 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不知赚了巴格城城里多少贵妇人的眼泪，此刻见这对少年男女身分尊贵，感情和谐，便有意拿来讨好，果然完颜琴以手支颐，真的听了进去。而完颜康则有点不耐烦，盯着霍山道：“会喝酒吗？” 霍山面露傲色：“从未醉过。” “好！”完颜康大喜，连声叫汤祖德拿好酒过来。 峨默见此，知道火候已到，指拨琴弦，最后唱了一首： “寒风冷雨，吹不灭我心中的炉火，天涯海角，也不能将我的爱意消磨，执意离别的人儿啊，当你畅饮绿洲时，仔细看吧，那就是我为你日夜流下的泪河。” 曲终弦停，完颜琴脸上犹带哀戚之色，别过脸擦了擦，带着鼻音道：“阿康，我看他们真不是坏人，还是……阿康！” 不满的叫了一声，只见完颜康与那霍山拚酒正酣，两眼对两眼，跟斗牛也似，哪里还顾得这边。 至此误会全消，峨默也被拉上酒桌，喝了两杯之后，问起前事，便解释道：“在我们神话里，有一种神鸟叫做安卡，就像您这只鸟一样全身都是红色。 相传它是从太阳中诞生，以乳香为食，在橡木树顶搭巢，能长到一万肘那么大，一只爪子可以轻易抓起一只大象。 每隔一千五百年，它就会跳进火里，烧成灰烬，然后从灰烬中重生，变成一只幼鸟重新长大同，我看您这只鸟十分不凡，极像神鸟安卡，因此才失态。” 完颜康带着醉意，把鸟笼提到桌上，让峨默仔细观察，又问道：“有什么办法判断，它是不是安卡。” 峨默道：“安卡不怕火，它碰见火就像碰见水一样，经常用火焰沐浴。” 完颜康便要叫汤祖德拿火把来，吓得完颜琴连忙把鸟笼夺走，怒道：“我说了小红是我救命恩人，你竟然想吃它。” 完颜康道：“谁想吃它，远来是客，就让峨默先生鉴定一下，波斯人最善识宝，正好给它涨涨身价。” 伸手要夺，完颜琴就是不给，两人肢体纠缠，峨默赞叹道：“大人和夫人真是恩爱。” 两人闻言一惊，慌忙罢手，完颜琴脸蛋红扑扑的，完颜康恼羞成怒，喝道：“休要胡说，这是我姑姑。” 霍山已经喝迷糊了，闻言忽然道：“姑姑也没什么，昔日冈比斯王要娶自己妹妹，召袄教大师占卜问神，神灵也不反对，还道人间法律，焉能加诸帝王。” 峨默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他嘴，连连道歉：“他喝多了，两位大人不要见怪。” 完颜康一阵尴尬，顺势说了句：“就这点酒量，下回还是坐小孩那桌吧。” 起身嚷道：“散席散席。”完颜琴也不自在，低着头也站起来要走。 来在店外，完颜康跟那峨默报了身份，约定下次再聚，那峨默听完颜康竟是王爷身份，肃然起敬，表态定会上门拜访。 送走这帮波斯人，完颜康看看完颜琴，踯躇道：“我爹过两天要去蒙古出使，这些天家里事多，忙完了再找你。” 完颜琴一直低着头，嗯了一声，才转身离去。 完颜康满心古怪，跟汤祖德打了个招呼，也骑马回府去了。 回到王府，撞见完颜洪烈在家，见他面带酒气，又稍稍责怪了几句，唤进书房来，道：“今日为父已经在兵部领了兵符和文书，等兵部选好兵，划下营地，你就要担起责任来了，本来为父想用完颜合达，却不想出了此事. 我想了想，还是把阿海留下来协助你，阿海年纪虽轻，但出身将门世家，精通兵法韬略，还有几位先生帮忙，你只管小心行事，料无差失。” 完颜康一想，担心道：“燕山奴还在养伤，你把仆散阿海给我，身边哪还有人，我不要，你还是带走吧。” 完颜洪烈心想康儿还是关心我。欣慰道：“放心，彭先生已经飞鸽传书，请他江湖上的好兄弟过来相助，据说也是个鼎鼎有名的高手，还有留哥将军跟着，不会有事。” “彭连虎？”完颜康皱眉：“他那功夫也就一般，能找来什么高手，不行让我先见一见，称量一番再说。” 完颜洪烈点点头，又道：“孛龙子大祭师今日过来了一趟，说是受圣子之托，给你带了件礼物，以酬谢你相助之情。” 便引了完颜康来到书房角落，只见摆在那里，赫然是当日在密室里所见的穴道铜人. 完颜康先是一愣，随即气道：“拿用不了的东西做人情，这心思算计，波斯人都要拜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