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抱佛脚临阵磨枪

转眼第三天到来，市井谣言仍在发酵。 并已演变成；“赵王世子从终南山学法归来，发现天香楼有千年犬妖，化身道士，暗中害人无数，赵王世子大怒，施展全真雷法殛之，灭此妖穴。 然而朝中有奸臣与犬妖勾连，唯恐败露，一昧加以遮掩，结果触怒那楼中无数冤魂，积攒无穷怨气，告到十八层地府阎罗之处。 阎罗王唯恐动摇国本，便托梦给大金刚寺圣子，让他在天香湖畔设法坛一座，要高达三丈，中分三层，内按九宫，外分八卦。 再请赵王世子一起，登坛作法，超度亡灵，直达西天极乐世界，方能海清河宴，天下太平！” 一番话说的有头有尾，绘声绘色，街头巷尾的百姓俱都深信不疑。 便有人问道：“那奸臣是谁？” 答曰：“凡是阻碍赵王世子和圣子设祭的，就是奸臣，他们害怕冤魂到了西天极乐，找佛祖告状，被佛祖记他们的报应。” 托最后那句话的福，当日中都内外，不管大庙小寺，都是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而且俱是达官显贵，穿朱戴紫之辈，个个诚心供奉，大把银子布施，把和尚们乐得下巴差点笑歪。 而隔壁道士们则恨得一个个牙痒，恨不得写黄表告天状，诅咒刘德喜十八辈祖宗，这泼天的富贵啊，都被那该死的胖子一手给毁了。 “阿康，昨天晚上我父王被唤进宫，回府之后就下了严令，不许我跟你再有牵扯，今天还是我偷偷跑出来的。 一会儿若是父王发现，肯定就要派人抓我回去，你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抓紧时间说，看我还能不能帮你办了。” 金刚寺内，完颜琴神色急切，完颜康却道：“没事了，那你回去吧。” 气得完颜琴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用人的时候，就叫小姑姑，没用了，看都不看一眼。” 阿尺在旁面无表情帮着收拾餐盘，又将偷偷带进来的空酒瓶藏进袖子里。 心道：“白眼不看人，说话不算数，除了脸蛋好看点，这无赖哪里比得上止弟，竟惹得这郡主牵肠挂肚，连廉耻都不要了，便是金人，也太乱来了吧。” 完颜康打了个酒嗝，不耐烦道：“真没事了，明天洒家就上街，你找个好位置看着就行，完事了我请你到醉八仙吃酒。” 完颜琴不敢久留，又嗔怪一番，才转身而去。 等她走后，阿尺劝道：“世子，现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夫人担心的不得了，明天你真的非去不可吗，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洒家就是等他们来摧！”完颜康冷笑道：“他们是好瓷，洒家是烂瓦，碰到一起，谁倒霉还未可知呢。” “为什么不让耶律先生调兵来保护你呢？”阿尺不解道：“养兵千日，不就用在一时吗？” “那不成耀武扬威了，算什么祭祀。”完颜康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哪里知道，这世上有些人，不怕你动拳头，就怕你开口说话。 拳头再硬，打出去也就同时打着一个两个，舌头虽软，一开口千人百人都能听见，你说哪个威力大。” 阿尺一怔，何尝有人跟她说过这么高深的话语，可再看眼前一张小白脸模样，又觉格外违和。 想了想道：“明天场面肯定乱糟糟的，夫人还是不要来了，我会带着兵器一路跟着你，有事的话也好帮个手。”不知怎么的，总觉明天似乎会有事发生。 完颜康却仔细看她：“兄弟，你脸上若没有了这块红记的话，洒家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你真是姓刘吗？” 阿尺没好气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些，你要看的话，等你平安回府，我让你看个够。” 说完忽觉语气有些暖昧，忙别过头去不语。 完颜康也打了个冷战，这兔子想什么呢，忙道：“子聪快回来了，你也赶紧走，别让他发现你偷偷带酒。” “记得给我娘说，要她放心，一切有我。”完颜康又叮嘱一句，目送阿尺出殿而去。 来到殿门前，刚好碰上子聪进来，阿尺弯腰一礼，转身自去。 子聪走到完颜康身前，抬眼一看，便啧啧道：“南市雁回楼的高粱春，你还挺会喝啊？” 完颜康傻眼：“你怎么知道。” 随即瞪眼四望：“这里是不是有窥镜，你偷看我。” “我不怕长针眼吗？”子聪盘膝坐好，道：“你那侍女鞋底沾着南城的红土，袖口露着酒瓶子底，你面上酒气未散，以你的性子，能喝好的怎会喝次的，随便诈一诈你罢了。” “你既识得高粱春，肯定也喝过，你个假和尚。”完颜康反唇相讥。 子聪笑道：“我是萨满寺的圣子，跟和尚有什么关系，拜托你尊重一下本寺的傩仪，说不定真接通了哪一路神鬼，允你所请，对那满湖冤魂也算有个交代。” 完颜康倒是知错即改，道：“你说得对，是洒家唐突了。” 道完歉后，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子聪已手捻一个奇怪法印，并指抵向他额间。 口道：“现在我最后一次给你安坛，闭眼静心，嘛——哈乌里，天上诸神，地上诸神，山间诸神，水间诸神，呼名名应，速速来迎……” 完颜琴快马回府，从后门牵马进院，沿途有仆人碰上，赶紧自觉掉过头去，仿佛瞎了一般，唯恐触了小郡主的霉头。 完颜琴正想将马带回马厩，途经中庭院子，忽见完颜永济在校场上，正与一帮人射箭，一眼便看到她，喝道：“丫头，你干什么去。” 完颜琴躲避不及，灵机一动，道：“我、我想出去骑马。” “不行！”完颜永济沉声道：“恪儿，把你妹妹的马牵回去。” 完颜恪站在旁边，闻言苦笑上前，夺过完颜琴的马缰，暗地使了个眼色，让她自求多福。 完颜琴故意嘟起嘴，等完颜永济板起脸喊她，才不情不愿的过去，来到近前一看，只见除了乌林答等人之外，竟然还有一拨穿着黑衣的客人。 其中一人与完颜永济并肩而立，手里也提着一张角弓，头戴貂帽，身穿黑袍，年纪不大，却生得明目晧齿，英气十足，尤其两只眸子，隐隐泛绿，格外醒目。 完颜永济哈哈笑道：“琴儿，来见过嵬名公子，嵬名公子远道从西夏而来，乃是西夏大元帅嵬名令公之子，一手好箭术，百步穿杨，不在为父之下，你们年纪相近，好好亲近亲近。” 完颜琴难得见父王如此赞许一个年轻人，心想若不是礼送足了，必是真有本事，也好奇的向那嵬名公子看去。 嵬名公子微微一笑道：“久闻卫王千岁膝下有位千金，活泼可爱，冰雪聪明，想来就是琴郡主吧。” 完颜琴听他语气沉稳清丽，下意识也拿起腔调，乖巧道：“完颜琴见过嵬名大哥。” “好好，你们便兄妹相称吧。”完颜永济刚才与这嵬名公子比箭，棋逢对手，打了个平局，正心满意足，对嵬名公子格外满意。 嵬名公子也就坡下驴，拱手便称：“完颜伯父。” 更惹得完颜永济大笑，便相请到厅上奉茶。 完颜琴本想跟上去看，被转回来的完颜恪抓住，低声道：“别捣乱，人家嵬名公子是来谈正事的。” 完颜琴好奇道：“什么正事？” 完颜恪看父亲等人走远，才道：“西夏新皇弑君夺位，一直名不正言不顺，想要通过父王，找皇上请封。” 完颜琴道：“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发兵征讨西夏吗，还派了赵王和荣王去蒙古联盟。” 完颜恪道：“联蒙伐夏，是那些汉臣的主张，父王虽不表态，但对那些人一向不喜，所以你懂得的。” 完颜琴嗤笑一声：“看父王高兴那个样，这回礼送得不少吧，说好了，要给我先挑。” 完颜恪眨眨眼，道：“说不定父王不光挑礼，还在挑人呢。” 完颜琴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拳打了过去：“找死吧你。” 完颜恪赶紧转头去追父亲。 子聪将最后一笔神符在完颜康上身画完，额上满布细密汗珠，吐了一口大气，才收手起身。 道：“从现在开始，你须在此地，静心修持至少十个时辰，期间不得进食，也不要见人，我也要去另一间殿里沐浴净身，同样打坐十个时辰。 今晚孛龙子大祭师，会提前带人到天香湖边先搭法台，准备仪式，明日卯时，全寺会恭迎你我，正式起傩。 之后无论遇上什么事情，都不能停止。否则傩仪失败，你我二人也声名尽毁，你准备好了吗？” “你说得这么郑重，肯定是有事了。” 完颜康睁开眼道：“是不是跟那什么大学士有关，他想怎么对付我？” “你倒是越来越聪明了。”子聪诧异。 “洒家本来就很聪明，只不过懒得利用那些小聪明。” 完颜康道：“但是真需要动脑子的时候，也不比拳头差就是。” 子聪笑了笑：“我本来怕你会退缩，想等明天开始再告诉你，但你既然问了，也就有个心理准备吧。” 转回身坐下，道：“萨满傩仪分为许多种，其中最重要的只有两个，一个是驱魔傩，一个是祭灵傩，驱魔傩是舞傩，持干戈，配鬼面，大开大合，驱邪除厉，保障一方。 而祭灵傩是祈傩，麻衣赤足，只身赴坛，代万民祈愿，也受天道之惩，所以明天傩仪开始，你需要一个人，头顶香灯，从大金刚寺，步行到天香湖法坛。 其间无论有任何人辱你，打你，骂你，乃至刀剑相向，都不能还手，不能停步……” “那怎么可能！”完颜康猛吃一惊，差点没跳起来：“你之前又没说过，难道他们要杀洒家，洒家也不还手吗？” 子聪惭愧道：“我本来是想略过这一遭，直接送你法坛，但党怀英才识渊博，熟知萨满规程，是个行家，见不能阻我们进行傩仪，便咬死这条行祈法则，不能更改，否则他只须振臂一呼，说我们行仪不轨，我们不但前功尽废，说不得还要领罪。” “若听他的，不就摆明要在这条路上玩花样了。”完颜康怒道：“老狗，两头堵，好狠的手段。” “你也别怕。”子聪安慰道：“我心中早有打算，今晚便给你准备好护法，无论对方出什么招数，你只管往前走，一切交给护法们应付。” “护法？”完颜康问道：“都有谁，靠不靠谱。”子聪道：“此时不便跟你细说，如今你我乃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难道你害怕了。” “怕？怕个鸟！”完颜康也不盘腿了，大咧咧叉开一坐，道：“既然如此，且给我多多找些酒肉来，待我吃饱喝足，明天上路，便是死了，也不能做个饿死鬼。” “你就这么没信心？”子聪微微皱眉。完颜康却道：“洒家天生如此，吃得越饱，信心越足，这叫修口福，你只管照做便是。” 子聪无奈，只得出殿安排。来在殿外，又遇海云和尚匆匆而来，道：“内侍监的李公公来了，说是奉了旨意，要见世子，问几句话。” 子聪沉吟一下，便道：“打发了，就说傩仪已经开始，谁都不见。” 海云道：“他可是奉旨……你是怕完颜康后悔？” 子聪微微摇头：“就算让他见了完颜康，又能如何，我相信还是一样的结果。 这个“不见”，其实代表的是我的态度……爹，箭在弦上，我们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海云神色郑重，缓缓点头。 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完颜康闭目盘坐，将注意力调集在泥丸宫上。 心中默念：“好兄弟，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出来，洒家这回真碰上生死关了，今晚请你大鱼大肉吃个痛快，明天可要帮帮忙啊。” 念了好半天，忽觉泥丸宫内轻轻一跳，好似有东西微不可觉的回应了一下。 月明星稀，赵王府中，王妃又担心了一整天，快到子时才就寢入睡。 赵巧兰拖着疲惫脚步，和阿尺一同出了房。 阿尺道：“巧兰，明天我要去看着世子，耶律先生会调一队兵马，来保护王府，你在府里陪着夫人，也要小心一些。” 赵巧兰道：“阿尺姐你放心，夫人对我恩重如山，除非我死了，不然没人能伤害夫人。” “没有那么严重！”阿尺笑道：“这里可是赵王府，光天化日，哪有贼人敢来冲撞，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好了，快去睡吧，这几天夫人身体不好，倒把你给累瘦了。” 赵巧兰嗯了一声答应，却又欲言又止的神色。 阿尺道：“你怎么了，还有话跟我说。” 赵巧兰犹豫道：“阿尺姐，府里人私下都说，你跟着世子一起在天香楼杀人放火，那楼子里，真像外面传的那么吓人吗？” 提起此事，阿尺神色也沉了下去，冷哼一声道：“光是吓人吗，简直丧尽天良，现在想起来，我还恨自己杀得不够快，不够多呢。” 当下将楼中经历简略说了一遍，最后道：“虽然有些没有亲见，但只看当时一鳞片爪，便叫人不敢细思，你说这些混账该不该死。” 赵巧兰脸色发白，跟阿尺告别后，被丫环引着，独自回到自己厢房里。 关上门，剔亮灯火，从枕头下翻出一封信来，看着上面“巧兰贤侄女亲启”的字样，不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