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穴地法蹊径独辟

清风寨副知寨铁鞭杨腾蛟，本是曹县南旺营铁匠出身，因被县衙小吏勒索整治，一怒之下，持鞭将人打死，逃在山中落草为寇。 那山东道上陋习甚多，或贼或寇，都喜欢攀个梁山泊出身，行事也爱计较个替天行道。 偏偏杨腾蛟性格桀骜，觉得贼就是贼，粉饰门面也改不了贼心贼骨，当伪君子不如做真小人，因此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与其他同行也尿不到一个壶里。 谁知被清风寨知寨张鸣珂看中，亲自出面招安，抬举他作了个副知寨，杨腾蛟感激涕零，就此成了张鸣珂门下走狗。 官皮一披，以前杀人还担个贼名，现在杀人变成了官法，日子过得更加快活。 此番受张鸣珂受史家大公子调度，往东阿助战，让他带了一千人马随行。 本以为可以摧枯拉朽，再添战功，不料战场上碰见一名手持金刀的青面将，手起刀落，斩了他副将两员，又削飞他头顶盔缨，吓得他伏鞍而逃。 接着便一直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围攻摸鱼，到后头完颜康单骑闯阵救人，他早早便避开，半点损伤也没有。 本还暗自庆幸，哪知战后统计伤亡，却听闻同寨为官的结拜兄弟范成龙被人把头劈作两半，顿时又惊又悲又喜。 惊得是山东道上哪来这么厉害的贼寇，悲的是范成龙还欠他五百两银子没还，喜得是范成龙家里一妻二妾，都是千娇百媚，如今无人照顾，身为结拜兄弟，自是当仁不让。 想到美处，火气上来，一边喝酒一边露出笑容，恨不得马上回转清风寨，亲自登门报丧。 跟他一起喝酒的打虎太岁唐猛，是东平县的都头，此前群殴完颜康的人里面，就属这两人下手最很，被史天倪留下看守地牢。 就在通道中间摆张桌子，弄点干肉酒水过瘾，此刻见状笑道：“杨大人，看你这么高兴，可是想什么美事。” “想起老家的羊肉了。”杨腾蛟大嘴岔子咧到耳根：“又肥又白，一碰三颤，那叫一个美得很，有时间你去我那儿，我请你大吃一顿。” 唐猛是个吃货，道：“那一言为定，早听说你们那儿的羊肉好吃，可得去尝尝，我有瓶藏了二十年的好酒，到时候可跟杨大人好好喝一杯。” 两人聊得高兴，一坛子酒很快喝完，唐猛便叫亲兵去庄上拿，昨夜一场骚乱，多亏他们来的及时，杀了几个带头抢劫的，控制住局面。 汪恭人一死，庄上财物酒食都成了无主之物，正好拿来充军，任他们随意享用。 那亲兵转身去了，不多时便端着酒坛，低着头走回来，唐猛也没细看，伸手拿过酒坛，给杨腾蛟和自己斟满，道：“兄弟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总之跟杨大人相见恨晚，都在酒里，我敬大人一碗。” 杨腾蛟道：“你粗我也不细，光用嘴说不成，待会咱们一起去上茅房，掏出来比比，谁要是细，谁就多喝一坛。” 唐猛笑道：“那自然是大人粗，我说错话，自罚三杯。” 仰头把酒喝了，杨腾蛟也一饮而尽，两人刚把酒碗一放，突然齐齐脸色一变。 唐猛转身就去抓那亲兵：“这酒不对，你放了什么！” 亲兵将身一闪，唐猛竟一个踉跄，头晕眼花，赶紧以手扶桌。 早被那亲兵抢上前，一手勾住脖子，另一只手擎出短刀，扑哧一声扎进颈间，将唐猛死死按在桌上，贴着耳边道：“吸气，吸气，头晕很正常。” 可怜唐猛也是个赤手空拳打虎的好汉，此刻中了蒙汗药，手脚酸软，挣扎不开，双眼圆瞪，渐渐不动，一滩鲜血从伤口涌出，顺着桌面滴下地来。 “来人，来人。”杨腾蛟吓得肝胆俱裂，摇摇晃晃转身往回跑。 没跑几步，便见一具士兵尸体被扔在地上，然后接二连三的死尸都被扔出来，从地牢阴暗处，走出一个个劲装打扮的汉子，手持兵器，面带杀机，竟然数十人之多。 “你们……你们从哪里来的？”杨腾蛟原地转了个圈子，眼前天旋地转，便见刚刚那亲兵手持带血短刀扑上前来。 “别怕，我刀快。” 哗啦一声，完颜康身的锁链尽被卸下，全身松快跳起来，赞道：“老季，你有这手段，天下哪家的大门难得住你，可别拿来做坏事啊。” 来人正是季先，本是被史天倪的兵马收押入牢中，不知怎么又跑了出来，还换了一身守卫士兵的装束。 此刻先将两根弯曲铁丝重新收回发髻间，然后恭恭敬敬道：“属下本事微薄，就会点小手段，让教主见笑了。” “什么教不教主的，洒家都给弄糊涂了。”完颜康走到门边，侧耳听外边动静，同时转头问季先道：“你底是什么人，乡下秀才，有这种本事的可不多。” 季先却不答话，而是正色道：“敢问好汉，可是在关中义助泥丸祖师，力抗二十八寨和持国上人的恶郎君？” 完颜康先是一愣，随即竟有点沾沾自喜：“怎么，洒家的名声都传到这里来了吗？” 季先道：“忠义堂白总堂主，自关中奉祖师遗骸而还，私下语于人曰，祖师临终之际，竟授指玄篇于一金人世子，自然也就是好汉了。” 完颜康诧异：“你怎知此事，你跟老祖师什么关系。” 季先眼中竟泪花涌现，扑通一声，又跪地道：“天可怜见，本教自十一代方教主罹难江南，遭朝庭诬蔑，不见容于世间，至今一甲子又十年，终于又有教主了。” “等等，你说清楚再跪。” 完颜康莫名其妙，正想拦阻，忽然心中一动：七十年前，姓方，在江南罹难？一段久远记忆忽然袭上心来，脱口道：“江南明教？方圣公！” 季先双手交叉，在胸前展开十指，如火焰飞腾状，低头道：“是法均等，唯我光明，众生普度，天下太平。” 完颜康当真吓了一跳：“你是明教的人，怎么可能，明教不是早被我……那个前朝给灭了吗？” 季先面露哀容，道：“当年梁山狗贼，勾结朝庭（完颜康脸色一黑)，与我教血战一场，两败俱伤(完颜康暗自一叹），圣公方教主举家殉教。 大经师当时年幼，为保本教圣火不灭，率余众投身道门，至今已历三代。 前时大经师途经山东，嘱我大世将至，有劫主起于北地，又言善恶相应，或见明尊兴于西土，时遇阻不得北上，乃改道西行访贤。 指玄篇乃大经师毕生心血所著，将南宗吕祖丹经，与本教光明经融为一炉，曾言得此经者，便是本教下任教主，世子能答出经中文字，自是大经师亲选的继承者。” “再等等，我咋不知道这事。”完颜康越听越奇：“你说的大经师，便是泥丸祖师？” 季先道：“正是，大经师原名陈箍桶，少年入教，慧质天成，乃是汪公老佛的嫡传弟子，身担传经护法之责，若非大经师存亡绝续，世间早无本教了。” 汪公老佛？完颜康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好像是那方圣公的国师，而印象中最深的是那边也有个胖和尚，当年跟自己打过好几场，一直不分胜负，似乎也是个什么法王。 不免信了七八分，又问道：“既然不见容于世，你们又是怎么传下来的？” 季先道：“如今教中核心，都是当年方教主麾下后人，改名换姓以避耳目，属下的祖上本姓言十之计，曾任圣教青木旗副旗主，与梁山狗贼作战时，杀伤贼将数员，后被贼子活捉，剖腹剜心惨死。” “陈年旧事，就不要多说了。”完颜康赶紧截断，道：“明教便明教吧，跟洒家没半点关系，若说会指玄篇便是教主，可刚才明明你也会啊，你怎么不当教主。” 季先却道：“那是大经师未雨绸缪，提前传下的几句经文，以备将来我等与教主相认。” 完颜康道：“反正洒家当不了这劳什子教主，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出去，我要赶紧去东阿，否则要大难临头了。” 季先忙起身道：“教主请随我来。”上前便去开门。 完颜康惊道：“小心，别惊了外边的守卫。” 却见季先大大方方走出去，抬手作势相请，不禁一阵惊疑，小心戒备着走出牢门。 便见外面通道之中，一群劲装汉子正在搬运尸体，收拾场面，其中一名亲兵装束之人快步走过来，道：“堂主，牢里已经肃清，有两员贼将，也都已授首。” 说完看了一眼完颜康，向季先露出询问之色，季先微一点头，那亲兵立刻大喜，道：“教……” 躬身要拜，被季先伸手挡住，低声道：“人多耳杂，小声点。” 那亲兵才抑制住惊喜之情，半躬着身，轻声道：“明尊座下，东方太玄总御天，游奕灵官汲君立，参见教主。” 季先介绍道：“汲兄弟祖上本姓翟，乃是玄水旗下四条龙之一，也是被梁山狗贼剖腹剜心而死。” 完颜康一头冷汗，赶紧掉头四下去看，更是一惊道：“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手，怎么进来的。” 明明记得被抓进地牢时，季先身边也就十来个人，如今竟翻了两三倍不止。 这地牢本身不大，史天倪布置的看守兵力有限，大部分都还在上面入口处，若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打个猝不及防，有这种战果也是情理之中。 汲君立道：“这都是季堂主的谋划，汪家为害地方，非止一日，只为其高墙深垒，守卫森严，又与县衙勾搭，强攻不易。 于是堂主费尽心思，寻到当年建庄的匠人，拿到庄子的地图，依照图示，让我们从别处开挖，费了半个月功夫，挖了一条五里长的地道，直达这处地牢，昨天晚上才刚刚挖通，正好派上用场。” “地道？”完颜康恍然大悟：“好法子，快带洒家去看。” 当下汲君立在前引路，来到一间布置有刑具的牢房外面，只见铁门大开，地上都是沙土，几名劲装汉子正在一面墙前扩充出口。 见三人进来，其中一名矮胖壮汉转身过来，先道一声：“堂主，汲兄弟。” 又以目询问季先，得到肯定答复后，也是一脸喜色，隐蔽的做个叉手之礼，低声道：“东方太玄总御天，辅保灵官，国安用，见过教主。” 季先从旁道：“国兄弟祖上姓赵，乃是黄土旗的高手，此次整条地道的挖掘，都由他一手指挥。” 完颜康衷心赞道：“兄弟了不起。” 那国安用谦逊道：“哪里，全赖堂主设计，众位兄弟帮衬，我也就是下点力气，不是汲兄弟潜入护庄河，封堵缺口，整条地道都要前功尽弃，再不是堂主亲身犯险接应，最后一段也挖不通。” 原来这穴地攻城之术，越是挖通之前，越是凶险，一旦被敌人发现，随便灌点水放点烟，整条地道里的人都会跟耗子一样无处可逃，因此必须有人从内部安排接应。 而汪家害人多了，本就心虚，所用人手都盘查极严，生面孔很难混进去。 季先事先打听到汪恭人在景阳冈附近征地，便伪装身份，潜至东冈村，挑动村民对抗，其用意一是牵扯汪家的精力，降低地道暴露概率，二来就是要顺势被汪家抓入地牢，接应同伴们潜入。 那晚在东冈村时，地道刚刚挖到护庄河下，出现透水事故，汲、国等人正紧急抢修，季先不得确实消息，也不敢冒险，幸得完颜康挺身而出，代季先挡了一劫。 等到下半夜时，地道一修好，季先立刻决定强行入庄救人，哪知到了庄上一看，完颜康一个人就快把事给摆平了。 当时季先真有一种花钱娶媳妇，却被别人入了洞房的感觉，不过他心志坚定，立即安排人先下地牢，接应国、汲等人打开通道，结果便是这一手救了大家的性命。 之后史天倪带兵追来，一个瓮中捉鳖，将所有人堵住，完颜康和李察合都被拿下，季先更不敢出头，正思量脱身之计，不想史天倪竟看上了汪家地牢，把众人都押了回去。 此时通道已经挖开，所幸洞口不大，国安用和汲君立都是七窍玲珑之人，立刻加以遮挡，并让先出来的兄弟就地躲藏。 ，史天倪拿了完颜康在手，正心花怒放，竟没加以细察，也不知道眼皮底下，早已放了一群虎狼进来。 等他带人一走，牢中守卫薄弱，杨腾蛟和唐猛又不是细心之辈，被这些人江湖手段一出，便白白送了性命。 完颜康听他们说完缘由，暗道一声侥幸，感激道：“几位兄弟的大恩，洒家记在心里，早晚有报。” 季先又道：“国兄弟祖上，亦是被梁山狗……” 完颜康忙道：“洒家知道了，都是姓宋那狗头的错。”探头便朝地道里望，问道：“国兄弟，你这地道能出去吗？” 国安用道：“能进来，自然能出去。” 完颜康大喜：“好，就从这儿走。” 刚想往里钻，忽然想起一事，退回身道：“洒家的同伴，还有那些被抓来的百姓，可放出来了？” 便听一声：“完颜康！” 回头看去，只见李察合在两名汉子的引领下，一边解着绳子，一边从外面走进来，震惊道：“这是你提前安排好的？他们都是你的人？” 她本来是被单独关在一间牢中，忽然被人带到这里，本就惊疑不定，再见完颜康竟然也在其中，还跟季先等人谈笑风生，不免生出误会。 完颜康本来还想解释，却见李察合满脸不信，反而激起心中傲气，坦然道：“对，这几位都是洒家的生死兄弟，专门过来接应。” 心想李兄弟最近对洒家越来越不尊重，定要好好镇一镇他。 季先、国安用、汲君立自不会拂逆教主之意。纷纷点头：“都是世子的安排。” 完颜康见李察合果然讷讷无语，心中得意，又道：“把那些百姓也都带过来，让他们先走。” 季先一愣，忙道：“世子，外面还有大军，此处恐瞒不了多久，最好速战速决，那些百姓都受了伤，行动不便，带着未免累赘。”